淩燃也終於深吸一口氣,在大提琴的樂符從音響裡流淌出的一瞬間,在原地結了個環,優雅地滑了出去。
雖然修改過編排,卻依舊是練習過無數次的節目,少年滑得無比順暢。
甚至因為無數次的練習,根本不需要特意在腦海中回想,就在流水般的樂聲裡唰唰地滑出蜿蜒整個冰場的流暢白痕。
所有的動作都是那麼的自然。
完全看不出生硬銜接的痕跡,比吃飯喝水都還要自然。
就像是每一個樂符都是從少年身上流淌出來一樣。
他的速度也很快。
雙足的前內莫霍克一眨眼就接上了單足的轉三步,又再度切換成內刃的莫霍克。
纖長身影也就搖曳在冰上瀟灑無比地打了個回旋。
他的動作幅度很大。
搖晃的身影就像是最放蕩不羈的酒徒,儘情宣泄著對明媚陽光的熱愛。
少年當然沒有喝酒。
他隻是被眼前美好的一切所打動從心底生發出無窮無儘的熱情與喜愛,借著這種微醺的陶醉感,在光明平坦的大道上放肆飛馳。
炙熱純粹的情感隨著上升的旋律越發濃烈。
被上帝所寵愛,生來應有儘有的年輕人就在這和煦的風裡盛開雙臂,快活無比地在冰上轉身四顧。
他年輕,他狂妄,他擁有最好的一切。
世間所有的一切,隻要他想,就都唾手可得。
如何能不自在?
怎麼會不張揚!
他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雙手扶膝的少年回旋著在冰上轉身而過,掠過觀眾席麵前。
銀光閃閃的冰刀快得像是一道閃電。
駕馭著這雙冰刀的少年就像是在雲端飛馳。
風鼓起他的襯衫,鮮紅的山茶花也在這風裡搖曳綻放。
有那麼一瞬間,觀眾們甚至覺得嗅到了某種冷冽清淡的芬芳。
少年揚起一隻手,所有人的心就繃緊一瞬。
也就在此時,樂曲激蕩一下。
留下莫霍克步法白痕的少年就在左腿微屈,浮腿向後伸展的八字姿態裡,從左後內刃用力一跳。
他的雙手環在身前,整個人都收得緊緊的。
在半空裡旋轉,軸心細得嚇人。
卻又在落冰的一瞬間徹底舒展開,連烏黑的發絲都在冰刀撞擊冰麵的清脆回響聲裡,隨著風輕輕.顫動。
落冰的姿態又穩又優雅。
筆直的腿落下的弧度完美得像是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
充滿著與節奏契合無比的順暢感。
以至於觀眾們都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第一個跳躍,完了?
這麼快就完了?
怎麼感覺這個節目更加流暢了呢,行雲流水一樣,他們甚至感覺才剛剛開始,就已經進行到了第一個跳躍。
不少人也都有這樣的感受。
看過淩燃之前節目的冰迷們議論紛紛。
“這麼感覺這個節目好像是變快了?還是第一個跳躍換位置了?我記得以前要看一會才到第一個跳躍!”
“我也有這種感覺,我甚至忘記剛剛都看了什麼,隻知道我一直在盯著淩燃,一直笑,直到剛剛那個跳躍落冰才短暫地回了下神。”
“哦,天呐,居然已經過去三分之一的時間了!”
但不管大家如何想,“啪啪啪啪”的掌聲還是如約而至。
轉播間裡,不待鄧文柏說話,班銳就已經先開了口,“淩燃對節目的掌控力更加純熟了,情感也更加豐滿,我甚至感覺他已經跟節目那個放縱肆意的年輕主角融為一體,光是看著他,就已經忘記時間的流逝。”
這樣的評價得到直播間網友們的全體認同。
“對對對,就是那種忘記時間流逝的感覺。燃神滑得好絲滑,感覺他都要滑進我心裡了!”
“不過說真的,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燃燃的節目跟以前真的不同了,他好像一直都沒有笑誒。之前在大獎賽上,他全程都笑得跟朵花一樣,可這回從短節目開始就一直都沒有笑過。”
“!我好像頭一次發現,好像真的沒有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覺得他好像一直在笑,啊,好難描述,但是這種感覺真的很強烈。”
“對對對,我也覺得。燃神雖然沒有笑,但是那股開心張揚的勁兒一點都沒有少!”
“我也是,我看著看著嘴角就不自覺上揚,真的是很輕鬆很明快的節目。”
網友們敏銳地發覺到了盲點。
可他們根本顧不及討論,因為冰上的表演還在繼續。
淩燃還在用複雜華麗的步法表達著心裡的暢快和喜悅。
他的確沒有一直笑。
可誰又規定了,隻有笑的人才是開心快活的呢?
淩燃從前被固有印象所束縛,覺得這場短節目就應該一直笑,一場兩分多鐘的短節目下來,總覺得自己臉都要笑木了,回去甚至要熱敷一下才覺得關節處沒有那麼緊繃。
可在e國現場觀看的四幕芭蕾舞劇卻讓他打開了新世界。
他演繹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角色,當然要讓自己先認同,才能從情感的層麵上打動所有的觀眾。
一千個人心目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對角色的理解每一個人都有不同。
這又不是做數學題,每一道題都有固定的解法和答案。
隻要他演繹的人物足夠豐滿鮮活,觀眾們怎麼理解,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誰也沒規定主角隻有一種演繹方式。
他隻需要演繹出自己心目中的主人公就好。
淩燃心目中的主人公就不需要一直笑。
已經得到一切,萬事隨心的主人公的暢快恣意是不需要用笑容來強行裝點。
如果是淩燃自己,他也不會一直笑。
他隻會用最熱烈明快的肢體語言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快活與熱情。
就像這樣——
少年伸手去碰觸自己想象著的山茶花,向前奔跑著,一刻不停地點冰加速,眨眼間抬起筆直的長腿與冰麵平行,繼而在冰上一刻不停地旋轉起來。
樂聲加速,他的旋轉也加速。
甚至還矮下身子,伸手向後一抓,拉住自己冰刀在旋轉速度沒有慢下來的同時,在冰上圈出一個柔軟甜美的甜甜圈姿態。
觀眾們也毫不吝嗇地給予這個甜甜圈很熱烈的掌聲。
直播間的彈幕還在瘋狂地刷著甜甜圈三個字。
鬆開冰刀的少年卻已經再度滑了出去。
他已經找尋到自己心目中的愛人。
那是他願意為之奮鬥一生去努力接近的存在。
高傲如他也始終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畢生所愛的青睞。
終於在旋轉中看清愛人模樣的少年眼裡盛滿了光,終於在雙足繃緊向外的外刃大一字的姿勢裡微微揚起頭,露出整場短節目的第一個笑。
清雋俊美的眉眼彎起,連瞳仁裡都閃著細細碎碎的星子。
那樣飛快的,燦爛到璀璨的笑。
充滿著少年人獨有的驕傲與自信。
洋溢著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熱血與浪漫。
一瞬間就迷住了不少人的眼。
“啊啊啊,這個笑,awsl!”
“燃燃,我不許你這樣笑,你這是要我們的命!”
大家都尖叫起來。
但顯然,彈幕裡的心聲傳不到奧運會的現場。
在場的觀眾們也都被少年這個充滿向往與喜悅的笑容迷住。
“他就像是在看自己愛人一樣!”
vip前席上,寧嘉澤忍不住跟身邊青年嘀咕,“霍哥,淩燃是不是談戀愛了?”
陪同淩燃去捕捉短節目修改靈感的霍聞澤就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談戀愛?
淩燃的愛人是冰還是冰刀?
終歸就是這兩樣吧。
他的目光落在冰上,並沒有回答寧嘉澤的問題。
對方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因為沒有人能從淩燃身上將注意力挪開哪怕一瞬。
這個淩風而行的大一字在琴弓顫抖的樂符聲裡美到了極致。
可這也隻是個開始而已!
就在所有人在少年的笑容裡心馳神往的時候,那道纖細柔韌的身影一個轉身,屈膝,將重心從刀刃過度到刀齒,長腿向著滑行方向擺動的一瞬,就已經奮不顧身地向前一躍。
長腿絞纏著在空中旋轉。
“是阿克塞爾跳!”
觀眾們驚呼出聲。
哪怕剛剛已經在賽前六分鐘練習裡看過了淩燃這個跳躍,但這可是被譽為王者跳躍的3a!
不是誰都能跳好的!
半空中的身影高速旋轉。
刀刃的銀光掠過所有人的視網膜,風裡仿佛傳來了衣料抖動的窸窣碎響,鮮紅的山茶花在雪白衣衫上顫顫巍巍地怒放。
零點幾秒,隻一瞬間。
冰刀接上同一條弧線。
落冰成功!
這個跳起高度遠超擋板,將少年完美的剪影霸道地印入所有人眼簾的3a,就這麼完成了!
“棒!”
觀眾們用力地鼓起掌來。
就連鄧文柏都在轉播間裡笑道,“淩燃的發揮很穩定,明明是第一次登上奧運會的賽場,但他表現得就像是身經百戰的老將!”
“必須穩!我們燃神穩如老狗!”
“等等,話是好話,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彆扭呢,哈哈哈哈……”
但也沒有人會去糾結這件事。
因為落冰後的少年甚至都沒有將卸力的長腿放下,就將之彎成最標準的直角,貼合在不斷撚轉的滑足上。
纖長的身影借助著落冰的慣性,在冰麵上半圓的弧線後緊跟上了一連串的撚轉步。
快到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
緊接著甚至跟上了一個雙腿分開到極致的華爾茲小跳。
修長身影在空中停滯一瞬。
隻有呼啦閃過的衣料證明著他的確沒有被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魔力定格。
很連貫的動作。
卡在不斷拔高飛揚的樂聲裡,觀眾們的熱情一下被點燃。
甚至有人隨著過於歡快的樂聲開始了不自覺地抖腿。
的確是很快活的節目。
放肆奔跑著的音符,再加上冰上少年嫻熟靈動到,幾乎與呼吸和旋律完美交融的步法和舞蹈動作。
觀眾們全身心沉浸在節目,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都已經完全掛在冰上熱情洋溢的身影上,跟著他一起在最陽光明媚的天氣飛上湛藍天際徜徉。
唯一緊張的也就是場邊知道後續編排有了改動的薛林遠等人。
後續改動的部分滿打滿算也就練了一個多月,真的完全覆蓋掉原本很熟練的肌肉記憶嗎?還是在這樣緊張正式的奧運賽場之上?
更何況這一段本就是節目的**部分。
不說滑不滑得下來,就算滑下來了,如果沒能將情緒表達好,也會對分值造成很大影響。
本就是醞釀了一整場的情緒,如果沒有得到暢快地爆發,觀眾和裁判們憋住的那一口氣提著出不來,怎麼可能得到高分!
薛林遠緊張不已地望著場中的身影。
就連秦安山也望了過來。
但淩燃就是可以。
他在冰上一往無前,繃緊心神在生理性的眩暈裡繼續自己的編排。
每一步都滑得順暢無比。
每一步都契合著音樂的旋律。
這有什麼難的?
這根本就難不倒他。
少年堪稱狂妄的自信在這段華麗肆意的步法裡展現得淋漓儘致。
他的冰刀幾乎沒有停頓的時候。
變刃,換足,小跳,奔跑,儘情展示著自己純熟無比的技巧。
甚至依然沿用了難度進跳躍的習慣。
從一個莫霍克步就毅然決然地進入了自己的最後一組跳躍。
整整四周!
冰刀落冰時碎玉四濺。
緊接著就是那個竹蜻蜓般夢幻的3lo!
一圈。
兩圈。
三圈。
落冰!
圓滿完成!
觀眾席一下就沸騰起來,甚至有華國的冰迷激動不已地站起了身,提前開始了歡呼和慶祝。
三組跳躍,沒有一點失誤!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就連淩燃都鬆了一口氣。
他甚至故意滑過了裁判席,帶著微笑,輕輕揚了下眉,就像是在說,看到了嗎?你們打算給出怎樣的分數?
原本就很糾結的九位裁判簡直如坐針氈。
啊這,淩燃顯然又要短節目了,真的有什麼壓分的餘地嗎?
裁判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們沒有功夫去想少年剛才那個近乎挑釁的笑容,一張張老臉都皺成了苦瓜。
少年最終以一個交叉直立轉定在冰麵上時,無數如雨落下的柿子和掌聲喝彩聲更是讓他們感覺到如山一樣的壓力。
滑聯說得輕巧!
淩燃表現得那麼好,他們壓什麼壓!
裁判們黑著臉,違心地按下他們所能給出的最低分數。
而這個分數甫一出現在計分表上,就引起了無數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