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風就被感染到了。
但他到底是成年人,隻沉迷一瞬,就很快清醒過來。
“可即使是這樣的要求,也很難做到。”
編舞不止是編舞,還要跟腳下的步法相契合,而他自己是絲毫不懂花滑的,想要實現這樣的目標,跟淩燃大概還有的磨。
淩燃也很清楚其中的難度。
少年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雙手合十,“所以還要拜托杜老師多幫忙了。”
杜如風一下就被這個笑擊中心底。
不得不說,這小孩還怪懂事的。
杜如風腹誹著,麵上冷冷清清,實際上卻鬆了口,“我一直到年底才有新的工作安排,在此之前,你都可以來這裡找我。”
年底?
那就是整個休賽季都有時間了。
淩燃的眼一下就亮了。
“謝謝杜老師。”
他的語氣更加誠懇,還維持著雙手合十的動作,笑容都變得可愛。
杜如風看一眼,彆開視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這孩子怎麼這麼討人喜歡呢。
他突然有點理解時靈珊為什麼會陪著這個徒弟專門來拜訪自己這個一向以脾氣不好著稱的怪人了。
不過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杜如風還惦記著給妻子做飯,就起身送客。
穿過垂花門的時候,杜如風突然想到一件事,“淩燃,你是運動員對吧?”
淩燃點點頭,“對,我平時都在集訓中心訓練。”
“集訓中心?南郊那邊?”
“嗯。”
“那還挺遠的。”
“有一點,但如果早上早點出門,不撞上早高峰,開車過來還是很快,一個小時左右能到。”
“你真的是運動員?”杜如風重複道。
淩燃停了下來,神色認真,“我真的是運動員,一名花滑運動員。”
時靈珊一路沒說話,這時也忍不住插了句,“還是拿到過世錦賽冠軍,奧運冠軍,單賽季大滿貫的花滑運動員。”
杜如風禁不住驚呼一聲,顯然是沒想到淩燃年紀輕輕,就已經達到這樣的高度。
嘖,不錯。
想到自己剛剛為難他時,淩燃始終麵不改色,杜如風在心裡對這個新認下的徒弟又滿意幾分。
原來不是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跟自己一樣脾氣那麼壞的。
但心裡的困惑也更重了。
“你已經是世界頂尖的運動員了,為什麼還在追求挑戰裁判們的審美?就不怕會失敗嗎?”
淩燃誠實道,“怕。失敗的滋味很難過。”
“那也還要挑戰?”
“對。”
“為什麼?”
“除了拿第一,我有更想實現的目標。更何況,”少年抿了抿唇,“第一和夢想未必不能兼得,我會努力做到最好。冠軍也要,夢想也實現。”
這話聽起來很有點囂張和自大。
但在杜如風眼裡,此時的少年簡直就是無限發光的發光體本身。
能站上舞台的舞者,哪個沒有點自矜自負的心態。
非得有這種強大的心理素質,才能展現最完整的自我不可。
表演最需要的就是信念感和生命力。
淩燃顯然都有。
杜如風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挺好的。”
眼看就要到停車的門口,杜如風歎了口氣,看了看時靈珊,再看看淩燃,話突然就多了起來。
這個一貫隱居式生活的舞者早就憋著一肚子的話,隻不過這會兒突然有了想要傾訴的欲望。
“我一向不喜歡西方舞蹈,甚至可以說深惡痛絕,倒不是因為不了解亦或者說是對西方舞蹈有偏見。”
“在我看來,西方舞蹈代表的是他們的文明和思想,而我們華國人也有自己的文明和思想。不同的文明和思想之間理應是交流和碰撞的。“
“但西方人顯然不是這麼想。他們豔羨和嫉妒我們的華夏文明,同時懼怕和憎恨我們文明不斷複蘇和生生不息的旺盛生命力,一直在試圖用他們的文明和思想覆蓋,甚至是完全取代我們的一切。
他們用打壓,扭曲,汙蔑的手段來攻擊和矮化我們的文明和思想,再用宣揚,捧吹,讚頌的方式抬高和輸入他們的規則和觀念。
隻有他們的規則才是先進的,隻有他們的觀念才是進步的,他們把思想和輿論這一套玩地明明白白,把有形的戰爭引入了無形的戰場。
試圖讓我們華國人拋棄老祖宗傳下來的所有的一切,徹底淪為他們思想和文明的無腦信徒。”
穿著複古短衫的杜如風負手而立,斯文白淨,一眼望過去風骨儼然,出口的卻是,“我可去他大爺的吧!”
這反差也太大了。
淩燃:“……”
時靈珊:“……”
迎上來拉開車門的霍家司機:“……”
還是淩燃最先反應過來。
他其實對杜如風的話一知半解,但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有些道理,但並不妨礙他禮貌周全地跟對方道彆離開。
回去車上,時靈珊還有點好笑,“早就聽說這位杜首席性格古怪,今天見了麵,倒是感覺還好。他好像很喜歡你。”
淩燃點點頭沒有接話。
他好像隱約猜到點杜如風喜歡自己的原因。
或許不止是那一大堆展示核心力量的訓練動作,而是自己想要在花滑這樣的西方傳統項目中加入少見的華國元素。
不管怎麼樣,他現在對這位杜老師的印象有點複雜。
脾氣怪,是真的怪,嬉笑怒罵都在轉念之間。
可人好像真的挺正派的。
至少,他有一顆赤忱熱烈的心。
對身邊人也很不錯。
淩燃捂了下自己的心口,總覺得這一次拜訪好像讓他的心裡多了些什麼。
至少,更堅定下個賽季節目的編排了。
少年無意識地揚了下唇角,心裡對新賽季多了不少期待。
杜如風也是同樣。
他把客人送走,回去路上都哼起了斷斷續續的小曲,“欲將……心事……欸……付瑤琴……知音……”
“就這麼開心?”居然都會出門送客了。
他的妻子施靜儀站在屋門處笑眼盈盈地望著他。
杜如風挑挑眉,上前扶住妻子,“收了個新徒弟,可不就是高興嘛!”
施靜儀顯然也想到了前陣子丈夫因為徒弟倒打一耙難過不已的事,很快轉移了話題,“這個孩子怎麼樣?我也隻是聽表妹說起過,還不知道……”
“挺不錯的,有決心有主見,還有老天賞飯吃的好天賦。就是可惜他對學舞興趣沒那麼大,更想繼續他的滑冰,要不然,我非得橫刀奪愛,把他從時靈珊手裡搶過來不可。他不像是個運動員,更像是個藝術家。”
“這樣就好,希望他能……“
“那是肯定,有我在……”
夫妻倆的交談聲漸漸消失在古色古香的竹簾之後。
集訓中心裡,薛林遠已經等了好半天了。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冰場邊上,跟敲著筆記本的秦安山交談,“總感覺新賽季不太好過。”
滑聯的針對是一方麵,淩燃的打算是另一方麵,兩樣一疊加,哪怕是薛林遠對自家寶貝徒弟總是很有信心,也會心裡打鼓。
但這話他可不會跟淩燃說,也就趁這個時候跟秦安山嘀咕兩句。
秦安山頭也不抬,還在研究新賽季的細則,“淩燃的哪個賽季好過過?”
“好像也是,”薛林遠歎了口氣,“就沒有順順當當,一次成功過。”
秦安山簡直懶得理他。
真要那麼容易,花滑發展了上百年,也不會就隻出過三位單賽季大滿貫冠軍了。
淩燃還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
全世界都會為之歡呼喝彩的榮耀,當然要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與壓力。
薛林遠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就是單純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但真要讓他對淩燃說什麼放棄亦或者是妥協,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他的念頭很快就轉到彆處,“也不知道淩燃去拜師順不順利,我在網上搜了搜,能找到的消息,除了說這位杜首席才華橫溢,就是吐槽他脾氣古怪。也不知道到底是古怪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對淩燃說什麼不好聽的話,會不會……”
秦安山任他叨叨,眼裡滿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
滑聯每個賽季都會出新的規則,除去這一次的大動作,幾乎每一次都可能會出一些細節上的修改,必須全部吃透,才能拿到規則以內的最高分。
譬如上個賽季在旋轉定級方麵提出了新的要求,他們就將貝爾曼姿勢前後的旋轉種類進行了適當的調整,力圖拿到最高定級分數的同時,做到最美觀和流暢。
短節目和自由滑的選曲定下來之後,秦安山就跟淩燃討論過,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
雖說新賽季明顯壓低了技術分的得分,但他們還是會按照最高的標準來編排。
新賽季還沒有開始,目前誰也不知道滑聯會做到什麼樣的程度,該拿的分數全部拿到,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即使並不劃算,但他們也彆無他法。
誰讓他們沒有高貴國籍的加持,還成為了滑聯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秦安山敲擊著鍵盤,完全視一旁的搭檔如無物,直到聽見對方歡呼一聲衝出去,才抬起眼,與迎麵而來的少年交換了下眼色,權當是打過招呼了。
薛林遠等了這半天,著急想知道結果,“怎麼樣?那邊說好了嗎?”
淩燃就點點頭,“杜老師很好說話。”
薛林遠皺著眉,“真的好說話?”他打聽的消息可不是這樣的,淩燃是不是又在安慰自己。
淩燃卻是真的覺得杜如風挺好說話的。
一套縮水版的熱身練習,再加上如實說明自己想要達成的效果,就換來一位性格孤傲,地位超然的古典舞首席的許諾和幫助。
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事情了。
自己甚至都沒有準備拜師的見麵禮。
或許下一次去可以補上。
薛林遠也沒有深究,反正在他心裡,自家寶貝徒弟就是指著鹿說這是馬,他都會揉揉眼睛看上好幾遍,然後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現在回去休息會?來回坐了兩個小時的車,暈不暈?回去休息一會,吃過飯午休之後再來訓練。”
淩燃卻搖搖頭,“現在離吃飯還早,還是再訓練一會兒吧。”
他上午都把筋骨活動開一遍了,回程路上還真沒有那麼難受,不如再動動。
少年的臉色還可以,沒有暈車的跡象。
薛林遠也就沒有再攔。
可等目送淩燃熱身後滑上了冰,就有點犯嘀咕,“淩燃暈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去杜如風家又那麼遠,他天天都來來回回的,能吃得消嗎?”
“這倒是個問題。”
秦安山也抬起了頭,他有個提議,“或許換輛敞篷的車會好一點?”空氣流通也是很重要的。
薛林遠想了想也覺得不錯。
霍家應該有這樣的車吧?
他給徐助理打了個電話,很快就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複。
薛林遠不知道徐助理掛了電話就開始給相熟的銷售打電話,心裡對這樣的處理方式還不是很滿意。
“換輛車應該能強點。不過天天這麼來往,也太辛苦了一點。”
一次來回至少就要兩個小時,對暈車的人來說,是真的夠苦。
薛林遠皺著臉琢磨有沒有什麼兩全之策。
淩燃卻沒有把這個事放在心上。
他在冰上滑行放鬆,重複著早就熟稔的步法,等到身體完全放鬆後,就開始重複曾經在賽場上跳出來過的各種跳躍。
纖長的身影一次次落冰跳起,“啪”的一聲,冰花四濺。
跳躍的成功率並不是百分百,又一次摔倒後,淩燃滑向擋板邊喝水的時候,就聽見薛林遠和秦安山還在小聲嘀咕這件事。
準確來說,是薛教單方麵嘀咕,顯然是為他的暈車毛病和身體狀況操碎了心。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淩燃自己看得很開。
求學的事情,總不能讓當老師的反過來遷就自己這個學生吧。
更何況,杜老師的妻子好像身體真的很不好的樣子。
薛教沒有在他麵前說,淩燃就隻當不知道,隻是在心裡多了絲暖暖的熱度。
他喝完了水,就一推擋板滑了出去,繼續自己在外人看來十分枯燥乏味的練習。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
杭寧那邊終於打贏了剽竊案的官司,心情正好,靈感爆棚,很快就編好了讓大家都很滿意的曲子。
秦安山和時靈珊一起熬了幾個大夜,拿出了第一版的編排方案。
杜如風之前沒參加過這樣的節目編排,又不願意離開家,淩燃隻得把在冰上滑出來的視頻帶到他家裡去,再在陸地上跳給他看。
好在對方真的有很多獨到的見解。
淩燃也是一點就通,兩人溝通著,還真修改出了第二版、第三版方案。
眼看著節目越來越完善,也確實如淩燃所設想的那樣足夠完美強大,還帶著顯而易見的華國元素,原本提著一顆心的眾人終於能稍稍鬆一口氣。
在此期間,淩燃還順手報名了j國的秋季經典賽。
九月份舉辦,是新賽季伊始的b級賽,可以刷積分,也可以試試水,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和節目。
他報過名後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
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破天荒參加b級賽的消息一傳出去,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冰迷們個個都跌破了眼鏡,內心極度撕扯。
什麼?淩燃居然要參加b級賽!真的嗎真的嗎?啊啊啊啊,我們是不是要看見燃神了!不對,他為什麼參加b級賽,是因為滑聯的新規則嗎?!天啊,不能腦補,我已經難受起來了!
j國舉辦方則是樂開了花。
有淩燃在,這場比賽一定虧不了。
財神爺要來了!
在主辦方的有心推動下,很快,淩燃要參加j國秋季經典賽的消息就徹底傳開。
門票一放出就被搶完。
很多媒體也提前預購了轉播權。
主要是大家都很好奇,新賽季新規則的第一場比賽,還是第一次參加的b級賽,淩會給大家帶來怎樣的驚喜,還是驚嚇?
就連滑聯的不少官員都在默默關注這場比賽。
沒辦法,他們這個休賽季的議題幾乎都圍繞在淩燃身上了。
這個來自東方的少年就是他們職業生涯裡最大黑馬,總能把他們的工作安排攪亂得一塌糊塗。
關注這場比賽的人越來越多,隨著比賽的臨近也就越來越緊張。
淩真的會來參加比賽嗎?
不少冰迷已經開始提前惶恐,甚至有一種在做夢般的不真切感。
但淩燃也是真的打算來參加這場比賽。
他甚至提前就定好了機票。
考慮到暈機的影響,甚至提前好些天就規劃了行程。
所以,在被冰迷和記者們激動不已地堵在機場門口的時候,少年也是真的有點懵。
啊這,自己的行程應該沒有泄露吧,為什麼來了這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