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願意做第一個開路的人。
少年在冰上遊曳,目光裡終於帶上了點笑。
他在大一字的姿勢裡徜徉巡場。
眼裡的倒影是所有支持他為他歡呼喝彩的觀眾和冰迷,偶爾也會掃過正襟危坐的裁判組。
可眼前的所有都不會讓他停駐。
冰場的風永遠都帶著涼意。
卻吹不散少年如星辰般眸子裡的熱度。
他在一心一意的向往裡奔赴前進,在高高躍起的跳躍落冰後順勢滑出。
步法進跳躍,跳躍出步法。
高質量的跳躍全部都完美無瑕地完成。
高飄遠無一不全,全五種炫技似地展示自己的強大與耀眼。
即使是最想要壓分的裁判也無法給出很低的goe分數。
他們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果能從技術上壓倒淩,滑聯就不會頂著非議強行修改規則了。
可真的能從節目內容分上打倒他嗎。
場中一舉一動都牽動觀眾心神的身影仿佛擁有著噴薄欲出的生命力。
即使是華國風十足的表演,即使很多觀眾們都難以理解其中的含義,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美,希望,不斷向上攀登的拚搏姿態。
文化背景築就的高牆壁壘,在絕對的技術和藝術麵前簡直不值一提。
裁判組情不自禁地皺緊眉。
觀眾們則是在一波接一波揚起的旋律聲裡激動地尖叫喝彩。
他們看著少年的速度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直到那個他們已經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差不多與淩的名字劃等號的,獨屬於男單的燭台貝爾曼重新出現在麵前。
不,或許不止是燭台。
從珍珠,到水滴,到燭台。
四肢修長的少年毫不吝嗇地展示自己的柔美與堅韌,不斷變化的姿態展示著他無窮無儘的生機與活力。
就連放下冰刀的動作都充斥著向上的力感。
最後的交叉直立轉居然還能再度加速,快得眼花繚亂,快到讓觀眾們情不自禁地發出尖叫和歡呼的聲音。
少年也在最後一絲音樂消失的瞬間,急停在原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漆黑透亮的眼用力向上抬起,被汗水蟄得生疼,卻還是保持著仰望的姿態。
白熾的冰場大燈刺得人眼球發酸。
過於明亮的光線裡,少年仿佛又看見了自己考斯騰背後暗紋繡著的那副關山月夜圖。
月出關山,雲海蒼茫。
但皓月清冷皎潔,總會照得霧散雲開。
鋪天蓋地的掌聲和喝彩聲裡,少年喘著氣,指尖輕輕碰了下肩上的飛鳥。
或許無人注意到,鳥兒的喙裡還銜了很細小的花。
一支在曆史傳說中,隻有月亮出來的夜晚,才會舒展葉片,亭亭如蓋的望舒荷。
終於滑完了。
少年笑了笑,咬緊牙關,大汗淋漓地滑向入場口。
薛林遠早就在場邊等著,上來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還站得住嗎?”他壓低聲,知道少年不想讓媒體們聽見。
淩燃竭力點點頭,彎腰套上冰刀套,“還好。”
其實有點站不住了。
他連柿子都沒敢撿,就怕自己彎腰之後直接栽倒到冰麵上。
那也太丟人了。
主要是真的一點體力都沒有了。
全五種四周跳的節目,淩燃上個賽季也隻有最後在奧運會和世錦賽才能滑得出,但那時候他已經滑了一個休賽季加半個賽季,對節目無比熟悉,才敢放手一搏。
可這一次,新賽季的第一場就滑了這麼高難度的節目,還編入了很多華國古典舞的表演姿勢。
古典舞沒有固定的動作位點,但時時刻刻都要留意把持正確的發力方式,以免動作變質,失去韻味。還要通過動作的速度和爆發,把技巧轉化成情緒上的高潮。
整首抱月編完之後,淩燃試著在陸地上給杜如風跳過完整版舞蹈動作,杜如風當時就皺了眉,懷疑地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才來了句。
“在冰上也能堅持得住?”
連杜如風這種浸淫古典舞多年的舞者都忍不住發出了靈魂的質問,可見這場節目需要消耗多麼可怕的體力。
但說到底,自己還是成功滑完了。
淩燃翹了翹唇角,坐到等分區的時候心情都還有點平靜不下來。
那雙漆黑眸子裡盛滿毫不掩飾的喜悅。
薛林遠一邊心疼一邊好笑,抬起自家徒弟的胳膊往訓練服裡塞,“趕緊穿上,彆著涼了。”
淩燃老老實實地穿好訓練服,一直望著出分的屏幕。
他什麼都沒說,但那份期待是藏都藏不住的。
這一幕被轉播的鏡頭傳遞到很多冰迷的屏幕裡。
不少人直接就捏緊了拳頭。
“裁判們不會還要壓分吧?”
“我有種被刀到的感覺,燃神每一次比賽完都很期待自己的分數,裁判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輕飄飄按下的數字打碎的是什麼!”
就在淩燃自由滑開始的同時,班銳的直播間裡,臨時組建的裁判組也開始了同步的打分。
不止是那幾張奧運會時的熟麵孔,甚至還加入了新人,顯然在裁判裡,對滑聯越來越不滿的人也越來越多。
打分的結果同步到屏幕右側的表格裡,旁邊還附帶了評級的標準,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打出的每一個分數都對應這那些具體的規定細則。
“複雜的規則容易讓人迷惑,細化成一項項對應的要點,就會變得明白易懂。”
少年清朗的嗓音猶然回蕩在耳邊。
班銳看向屏幕上一眨不眨地盯著顯示屏的少年,突然就有了點感慨。
明明什麼都知道的,不是嗎,淩燃,為什麼你還會對分數抱有期待呢。
這句話隔著屏幕傳不到淩燃耳邊。
如果傳到,他大概也不會在意。
可能就是習慣吧。
他早就習慣了比賽後的分數評價,即使知道現在已經不再公正,也很難糾正比賽後期待等候的習慣。
兩輩子的習慣,跟滑冰一樣占據了他的大半生命,哪是那麼容易改掉的。
更何況,淩燃壓根也沒打算改。
公正的分數,他會為之喜悅。
不公的分數,大概也會變成督促他前進的動力。
就像節目裡他永遠仰望的月亮一樣。
分數永遠是冰冷的,客觀存在的。
不同的隻是望月的人自己的心境而已。
淩燃望著屏幕,靜靜等待著自己的成績。
連看台上的觀眾們都比他心情焦急。
“怎麼還不出成績!”
“要是再壓分,我一會就到出口去堵裁判組!”
“趕緊出分出分!”
場館裡滿是焦躁不安的氣息。
就連裁判席上的裁判們背後都已經徹底被冷汗浸濕。
短節目比賽之後,他們沒少麵對網絡上的非議,哪怕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心裡也有了壓力。
尤其是他們手裡都有淩燃賽前提交的節目動作順序表,心裡明鏡似的,淩燃這回實打實地又了節目。
新賽季的第一場比賽,還是b級賽,就節目?
還是短節目和自由滑雙雙?
這得是什麼樣的絕世天才。
他們裁判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厲害的選手。
不過也足以證明,不止是滑聯,淩燃自己在這個賽季也是來勢洶洶。
他坦然地接受了新規則的針對,卻在用自己的實力掙紮和反抗。
平心而論,在場的裁判有一大半都很欣賞這樣的運動員。
但打分的手卻還是微微顫抖。
壓不壓,怎麼壓,壓多少,怎麼壓?
真的還有什麼壓分的餘地嗎!
滑聯想得挺美,把他們這些人丟出來背黑鍋、被戳脊梁骨。
九位裁判如坐針氈,好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按下自己所能給出的分數。
j國的裁判在打出分數之後,直接就兩眼放空地癱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於是,在所有人等待焦急的目光裡,計分板閃了閃。
淩燃的名字出現在了第一行,後麵緊跟著的,就是本次自由滑的最終得分。
所有觀眾都愣了下。
就連淩燃自己都愣了下。
怎麼說呢,這個分數,比之淩燃自己之前在世錦賽上刷新的世界記錄還少了一點。
技術分:126.86
節目內容分:91.20
總分:218.06
看上去好像變少了,但放在目前新賽季,所有選手已經展現出的整體水平上看,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裁判們是終於做回人了嗎?
居然給了淩與他實力相匹配的分數!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不少觀眾激動地直接就站起來開始鼓掌和尖叫。
“天呐天呐,我沒看錯吧?”
“燃神這個分數絕對是新規則實行之後的自由滑新記錄!”
“嗚嗚嗚,我的心可算能放回肚子裡了,看來滑聯暫時還沒有爛到根子裡。”
“金牌金牌!隻有金牌才配得上淩!”
冰迷們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慶祝起來。
淩燃卻盯著這個分數看了好一會兒,還有點緩不過來神。
裁判們怎麼可能抬手放過自己?
是出現幻覺了嗎。
他自己其實已經做好被壓分的準備了。
可這個分數,跟事先估計的差不了多少。
這怎麼可能呢。
淩燃用力眨了下眼,眉骨上掛著的汗珠就流進了眼窩,蟄得他眼角生疼。
但少年壓根就不舍得再次眨眼。
他把分數仔仔細細地看了三四遍,才轉頭看向身邊同樣喜出望外的薛林遠。
“薛教?”
薛林遠看清了淩燃眼裡的驚訝與不敢置信,心裡猛地一酸,輕手輕腳地把自家徒弟抱進懷裡,拍了拍他的背。
“是真的!你還是第一!”
熟悉的嗓音貼著耳畔響起。
淩燃這才有了一種腳落在實地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裁判組怎麼臨時改了主意,但能拿到屬於自己的分數,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少年慢慢地彎了彎眉眼。
圍繞在等分區的攝影師們就不約而同地按動快門。
燦爛璀璨的笑容定格在照片一瞬,很快就在網上被轉發傳開。
“短節目的抑鬱都被燃神這個笑治愈了!我又可以了!”
“真好,我還以為滑聯真的要瘋狂打壓淩呢,看來他們還是要那麼一點點臉的。”
“嗬,非得被我們痛罵一頓,才肯認真打分,什麼毛病!”
這樣的論調在網上屢見不鮮。
一開始淩燃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
他帶著笑跳上領獎台,跟伊戈爾和布魯爾擁抱合影。
鮮花,榮譽,掌聲如約而至。
哪怕隻是一場b級賽的金牌,但得來實在不易,淩燃在沉甸甸的獎牌掛上脖頸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將牌子擺正,對著媒體鏡頭微笑留念。已經在心裡打算後,等回去後這枚金牌也要妥善地保存好。
少年心情還算不錯。
但等頒獎儀式結束後,就對上了薛林遠一臉糾結的表情。
“是小分表出來了嗎?”
淩燃不用想,就猜到了原因。
薛林遠隻得把被攥得皺皺巴巴的紙遞了過來,眉毛都擰成一團,“剛剛打印出來的,這分數,也是絕了。”
淩燃不解其意。
可等看完了小分表,他的心情也有些複雜。
九位裁判,光是從分數就直接劃分成鮮明的兩個陣營。
有人給了特彆高的分數,也有人給了特彆低的分數。
分差之巨,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都彌補不平。
怪不得自己最後能拿到跟事先估計的差不多的分數。
感情是因為兩方裁判剛好打成平手,讓自己撿了個漏。
淩燃:“……”
心情就很微妙。
裁判們這是自己內訌了嗎?
少年定了定神,思索道,“這樣的分數,去滑聯申訴都沒法申訴。”
高的高,低的低,根本就不存在過高的偏移量。
因為大家都很偏移。
總不能一口氣罰掉九位裁判吧。
淩燃想了想那個場景,都覺得有點滑稽。
自己比了一場賽,九名裁判全部被罰下場。
當然了,滑聯也很有可能直接就和稀泥,裝死不回複。
薛林遠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反正獎牌都已經到手了,等回去再跟冰協商量商量。”
薛林遠頓了頓,“不過短節目分數肯定是要申訴的。”
哪怕現在淩燃已經拿到了冠軍,短節目被壓分也是事實。
他們把視頻和規則一一對應分析的真憑實據摔到滑聯臉上,就算滑聯裝死不批複,也得讓他們知道知道,他們壓分的選手背後可是有華國冰協,一整個華國做靠山的。
真逼急了,他們也不是沒有大招可以放。
老虎不發威,真當我們是病貓嗎。
薛林遠打定了主意。
淩燃也輕輕點了下頭。
師徒兩個眼神交換間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薛林遠拍了拍徒弟的肩,“先回去換衣服?”
淩燃回頭看了眼,“我先跟伊戈爾他們告個彆。”剛才領獎的時候兩個人都欲言又止的,看上去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薛林遠看看不遠處眼巴巴的兩個小孩,就擺擺手,“去吧去吧。”
淩燃就朝伊戈爾和布魯爾的方向走去。
兩個小少年眼神一下就亮了,歡快地手拉手跑了過來。
升組就拿到銀牌的伊戈爾現在的心情是真的很好,“淩,我們可以再來幾張合影嗎?”
布魯爾也滿眼期待。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次剛剛好就站到淩的身邊,要是以後也能一直跟淩同台就好了。
淩燃當然答應了下來。
三人靠得很近,伊戈爾和布魯爾都試圖踮腳去搭淩燃的肩,淩燃隻得屈了下膝蓋配合他們。
兩個小少年登時就笑得更歡了。
“我會留在e國站比賽,”伊戈爾握緊剛剛到手的銀牌,“真希望到時候還能站在你身邊,淩。”
布魯爾被搶了台詞,隻得高聲道,“我會努力衝到大獎賽總決賽去,我們到時候見!”
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都很樂觀。
乾淨單純的眼裡寫滿著對下一場比賽的向往。
他們都是裁判們青眼有加的選手,路自然要順上很多。
淩燃其實對下一場比賽沒有那麼樂觀。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就是一種預感,他總覺得滑聯還憋著壞水。
膿包總要鼓起來才好刺破。
淩燃心裡有自己的想法,但在這兩位年紀小的朋友麵前,還是笑了笑,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好,下場比賽見。”
不管怎麼樣,他總會站到下一場比賽的賽場上。
淩燃對自己總是很有信心,答應得也很爽快。
新賽季的熱身賽總算結束,一行人也都打道回府。
飛機上沒有信號。
所以等下了飛機,才知道,秋季經典賽的小分表一公布,就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