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我真的要氣炸了!這一次的比賽居然沒有拿到冠軍的獎金,你知道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雪上加霜,偏偏還不是因為我沒有這個實力,而是被裁判們故意搶走的!”
就連西裡爾也滿腹怨言。
“怎麼回事,裁判們是集體失了智嗎,還是說他們已經殺瘋了?我覺得我新賽季的節目真的很好啊,特意請了很高水平的編舞師來編排,考斯騰也是花費重金請了你的老熟人阿爾貝托來設計……”
安德烈也平靜無比地寫道,“他們大概是覺得我已經到了退役的年紀,該讓路給後麵的師弟們。”
郵箱裡滿滿的負能量。
淩燃看得很沉默。
一條條看完後,他最先點開了盧卡斯的回複界麵,委婉無比地問道,“如果你遇到了困難,或許我可以提供一部分物質方麵的幫助。”
金錢的話盧卡斯肯定會拒絕,但介紹一些代言、冰演的機會,應該能想到辦法。
然後又安慰了一下委屈巴巴的綠眼小少爺,“或許是因為新規則剛剛開始實行的緣故。你的新節目很優雅,充滿了熱情和希望,考斯騰也與節目主題非常契合。”
對於安德烈,淩燃的回答也是同樣的簡單,“後輩總是會有的,但我相信你不會輕易被他們打倒。”
一一回複完消息,少年才發覺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半小時。
有一點餓。
再不去食堂就沒飯了。
想到要餓肚子,淩燃背後的寒毛一下就豎了起來,三兩下把自己收拾好,就摘下牆上的外套打算出門就餐。
也就在這時,門鎖哢噠一聲開了,自打羅泓搬走後就同住一屋的焦豫提著個淩燃很熟悉的飯盒進了屋。
“燃哥,薛教讓我給你把飯送來。”
淩燃接過溫熱的飯盒,然後就看見瘦弱的矮個少年一頭紮到了床上,看上去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這個點,焦豫應該還在訓練館練習才對。
同在一個主教練手下幾年,淩燃對焦豫一貫勤快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直覺到對方真的不太對。
陸覺榮在車上的話浮現在腦海裡:“焦豫前天回來的,從下飛機臉就一直黑著……”
是因為新賽季的成績不理想嗎?
淩燃頓了頓,把飯盒放到桌上,他已經洗過了手,但並沒有立即開吃的意願,即使真的已經很餓了。
但室友看上去也是真的很頹喪的樣子。
淩燃把椅子挪到了焦豫床邊,卻沒有立即落座,有點猶豫要說些什麼:是直接開口,還是委婉地先試探一下自己有沒有想差。
他沒有太多安慰人的經驗,更不是口舌伶俐的人,說真的,有一點頭疼。
淩燃靜默了下。
焦豫卻躺不住了。
床頭有人站著,換誰也躺不住。
他心裡難受,也猜到淩燃大約是想安慰自己,就坐起身,吸了吸鼻子,“燃哥,你先吃飯吧,我聽薛教說你一天都沒吃飯了。”
怕淩燃還擔心自己,焦豫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然後拉著淩燃往桌邊走,“真的,燃哥,我沒事,就是心裡有點難受。”
能說自己難受,那基本上問題就不算太大。
淩燃勉強鬆了一口氣,他坐在桌邊,焦豫坐在他對麵。淩燃迫不及待地把飯盒掀開,滿滿一盒就都是他最喜歡的食物,青菜上還臥著一排剝好的蝦仁。
不是寡淡無味的營養餐。
看來是因為暈機的緣故,薛教特意給自己加的餐。
少年的眼一下就亮了。
他看看對麵的焦豫,“你吃過了嗎?”
如果沒吃過的話,他不介意分享給對方。
焦豫看了眼,“我在食堂吃了點。”
淩燃示意他把桌上洗乾淨的碗遞給自己,“我再分一些給你,這些蝦仁很新鮮。”
不用嘗就知道的新鮮。
顏色鮮亮,獨屬於蝦仁的鮮美味道更是一打開盒蓋就飄了出來。
焦豫也有點饞。
這麼大的小夥子,正是一頓飯能乾好幾碗的時候,怎麼可能不饞,但他還是堅定地搖搖頭。
“燃哥,還是你吃吧,我晚上不能吃得太多,要不然發胖了就會影響跳躍。”
話是這麼說,但他咽口水的動作一點都沒停。
淩燃想了想,挑出了其中最大的一顆,“隻是嘗嘗應該不會發胖。”
不管怎麼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吃一頓美食也會起到很大的緩解情緒作用。
受薛林遠心情不好時動不動來一頓小雞燉蘑菇和擼串的影響,淩燃對這個理念深以為然。
他在桌子上找了找,還真叫他找出了一根獨立包裝的牙簽,撕開紙包裝,把那顆最大最紅的蝦仁串了起來,遞給了焦豫。
焦豫猶豫了下,也就接了過來,“謝謝燃哥!”
他捏著牙簽一點點地咬,比最重視儀態的紳士淑女都要秀氣,像是生怕吃完了就沒有了,又像是在細細品味。
淩燃也沒說什麼。
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好意思地衝焦豫笑了下,就開始低頭扒飯。
吃得很香,也很認真,白皙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發旋裡的呆毛一顫一顫,卻沒有發出什麼咀嚼的突兀聲音。
焦豫同樣低著頭,吃得也很認真。
兩個在新賽季剛剛參加完第一場比賽,同樣被壓分的少年就著暖融融的燈光,坐在桌邊一起吃蝦。
有那麼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這是薛林遠推開門後見到的第一場景。
他默了默,故意咋咋呼呼地把抱在懷裡的橙汁給兩個小孩一人倒了一杯,“剛榨出來的,一人一杯,多的可沒有啊。”
鮮榨的橙汁不好加熱,這個天喝涼的對胃不好,尤其是對淩燃這種剛剛暈機的胃不好。
薛林遠是怕淩燃醒了沒胃口,才專門跑到食堂拿了幾個橙汁回去榨好了送來,但看看淩燃已經乾掉一半的飯盒,又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但榨都榨好了,他又用體溫捂了半天,想了想還是拿了出來。
淩燃的眼登時就更亮了。
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才繼續扒飯。
薛林遠就坐在少年身邊,眼裡眉梢都是笑,“慢點吃慢點吃,你大哥送來的還有,我都留著,要是不夠我過去再給你熱一點。”
淩燃看了看飯盒估計了一下,“差不多夠了。”
已經是這個點,焦豫的狀態又明顯不對,他晚上打算留在寢室裡看看高數和大物,也許還能順帶著完成工圖習題冊。
薛林遠也不催,“明天再去上冰吧,你今個兒狀態也不好,沒必要趕著去。”
淩燃就點點頭。
師徒兩人交談著,語氣跟平時一樣。
焦豫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出聲,“燃哥……你不難受嗎?”
明明都是被壓分,你還是現今花滑男單的最高水平,卻被壓到跟伊戈爾他們一個水準上,你不難過嗎?
焦豫自己都快難過死了。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上冰,一直遲到早退,被教練找過去談了幾次心都沒能緩過來。
淩燃抬眼,“難受的,我一直都有暈機的毛病。”
焦豫動了動嘴唇,想說自己問的不是這個。
淩燃卻先笑了下,他還是第一次調侃人,沒想到焦豫真的就信了。
咳咳,心裡有那麼一絲絲的成就感。
薛林遠也笑,“你逗他乾嘛,焦豫人實在,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師徒兩人都在笑,焦豫一下就被笑懵了。
還是淩燃先開得口回答剛才的問題,“有一點難過的。”
新賽季的第一場比賽,精心準備的節目,第一次在冰麵上拿出來就能做到,背後的辛勤與汗水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拿不到公正匹配的分數。
怎麼可能不難過。
偏偏被暴雨龍卷風封在住所的那幾天,沒辦法上冰,連老朋友都見不到,心裡的鬱悶找不到出口,隻能靠做題和學習來打發時間。
那時候淩燃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裝滿負能量的氣球,隻差一根針就能紮破的程度。
如果不是周圍人都在關心他,發來很多很多的安慰消息;薛教他們一直在照顧他,想儘辦法逗他開心;聞澤哥更是冒著災害天氣來送項鏈繩,隻是為了讓他能習慣和安心……
淩燃收回跑走的思緒,又摸了摸鎖骨上的柿子,才看向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焦豫。
“但是難過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看了看身邊的薛林遠,再看看飯盒裡有人專門送來的飯,輕輕笑了下,“隻會讓關心我們的人平白跟著難過和擔憂。”
薛林遠心裡一酸,但臉上還是笑著的,安撫性地把手搭到了徒弟的肩膀上。
這個道理焦豫當然懂。
他畢竟也有十七歲了,外表看上去是比實際年紀小,但在國家隊能待上幾年,並且一路堅持走到現在的,心理素質當然是很強大的。
也就是這次的打擊實在是太大,才會有點受不住。
被有同樣遭遇卻扛了下來,還在自由滑上漂亮的一記反殺的淩燃安慰,那些委屈和難過就徹底藏不住了。
焦豫抽了抽鼻子,眼就慢慢紅了。
“燃哥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就是,我覺得有點不甘心。”
他往淩燃身邊挪了挪,見少年還是用那種溫和明亮的目光看著自己,忍了又忍,衝過去一頭紮進了淩燃懷裡,雙手也抱住了對方的腰。
淩燃被撞得踉蹌一下,跟薛林遠對視一眼,薛教就自覺地咳了下,“我出去抽根煙。”說完就出去,還順手輕輕把門帶上。
小孩子的事情,當然要小孩子們自己說,自己這個做大人的,在這裡杵著他們也不自在不是。
薛林遠很自覺。
淩燃:“……”
這個借口也太敷衍了。
薛教他自己壓根就不抽煙的好不好。
但焦豫顯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裡,還在一抽一抽地忍住不肯哭出聲。
說實話,淩燃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了,頭一次遇到的時候還會有點無措,現在麼,甚至能很自然地拍拍焦豫的背,用的還是最安撫的力度。
運動員一路走來的路上,從來少不了血汗和淚水。
淩燃自己這輩子是沒哭過,但上輩子也沒少哭。
所以他很能體諒朋友們的心情。
尤其是,以他的心理年齡看焦豫,阿德裡安他們,都是小孩子,自然就更寬容幾分。
但再想想焦豫哭泣的原因,他心裡對滑聯的不滿就又多了幾分。
焦豫在薛林遠走之後驀得放鬆下來,話也變得多了。
瘦弱少年抽抽噎噎的,吐字還是清晰的。
“我是真的很不甘心,燃哥!論天賦我不夠出挑,明明個子矮有優勢卻一直是個低空轉速黨。我在省隊的時候,因為跳不高,被教練勸退過好幾次,如果不是拚了命地控製體重和練習,終於出了四周,肯定不會有進國家隊的機會。”
沒想到焦豫還有這樣的經曆,淩燃默了默,突然就有點理解為什麼焦豫才來的時候,總是一副怯怯弱弱的神態。
他沒有打斷焦豫的話,隻當自己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焦豫的話匣子難得打開,越說越順暢。
“我以前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全靠熱愛撐著,心裡也打算好了,能練出來就練,隻要國家隊不趕我出去,我就一直滑下去!所以能被選過去參加奧運會,我真的很高興,真的,我那時候特彆特彆地感謝你和明哥,我知道是你們千辛萬苦才搶到了三個名額,我才能有機會去參加奧運會。”
他強調道,“真的,燃哥,我心裡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淩燃望進焦豫閃著淚光的眼,認真糾正他,“但是第三個名額是你自己通過選拔賽拿到的,它原本就屬於你。”
他和明清元隻不過是在替華國爭取第三個名額,真正拿到這個名額的是焦豫自己。
這句話一下就讓焦豫的嗓音都哽咽了起來。
他眨巴著眼固執無比,“但我還是很感激你們的。”
像是怕淩燃打斷他,焦豫的語速一下就快了起來,“參加過奧運會之後,我膨脹了好多,以為自己真的能接過明哥的擔子,以後就站到你身邊,跟你一起組成華國新的雙子星。”
他的臉紅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道,“我還想參加以後的比賽,我也不想這輩子隻在國內打轉,就算我是經常被冰迷認為是五毒俱全的低空轉速黨,我也已經很努力地去糾正和改錯了,我的跳躍絕對沒有存周之類的毛病!”
焦豫的跳躍能力,淩燃是見識過的,他還驚訝過。不過這點驚訝,在見過瘦瘦小小的焦豫穿著密不透風的發汗衣,努力奔跑減重的時候就變成了肯定和認同。
所以這會兒才會硬著頭皮坐在這裡,任由對方撲到自己懷裡哭著訴苦。
淩燃學著明清元的樣子摸了摸焦豫的頭,語氣刻意放得很溫和,“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後一定能跟我一起去參加國際上的比賽。”
焦豫聽了這話卻更傷心了,“可是我在霧迪杯上連冠軍組的自由滑都沒有進去,排在我前麵的有好多都是才升組的新選手,他們年紀更小,還有國籍優勢。我的分數被壓得很低很低,燃哥,你懂嗎,我現在就覺得我一個休賽季的準備都像是個笑話!”
“我真的不甘心!燃哥,我真的好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就能拿到那麼高的分數,有的選手摔了好多個跳躍,節目分卻隻比我低了一點點。憑什麼我們華國人就拿不到高的p分!燃哥你那麼厲害,憑什麼也要被他們壓分!”
“我真的好不甘心!特彆特彆的不甘心!不甘心死了!”
焦豫一遍又一遍地幼稚重複著,死死地抱住淩燃的腰身。
少年的腰身很細,抱著很舒服,哪怕是焦豫這種瘦瘦小小的身材都能輕易地把小臂交疊在一起。
淩燃卻有一種差點被抱得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但他也沒有提醒焦豫,隻是在對方一句又一句自虐的不甘心裡,思緒不受控製地飄遠。
誰會甘心呢。
哪個運動員沒有勝負欲,哪個運動員不想自己的努力都被分數和冰迷認可,誰會甘心自己因為體育之外的因素丟失掉夢寐以求的獎牌和榮譽。
不說彆的,自己前世最後一次參加奧運,以半分之差輸給米哈伊爾,隻能拿到銀牌的時候,真的隻是因為柔韌性才差了那麼一點點嗎。
未必吧。
淩燃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前世今生遭遇過的種種不公正待遇。
但他始終很清醒。
等焦豫的委屈不甘發泄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又拍了拍對方的背。
“後天冰協和總局會來開會。”
焦豫懵了一下,抬頭望著他。
映入眼簾的,是淩燃黑曜石一樣微微帶笑,熠熠生輝的眼瞳。
他點到即止,“到時候或許有應對的辦法。”
淩燃也不確定總局和冰協會不會同意。
隻能說,真的是一個很大膽,但也許會很有效的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