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是在外麵徹底活動開身體後才去的前台。
從帳篷裡走出來的時候,正值兩組交替的補冰間隙，所以靠近入口的觀眾們一眼就看見了他們心心念念的身影，當場就尖叫出聲。
大部分觀眾雖然囿於視角看不見人,但聽見場中此起彼伏的“淩燃”、“燃神”、“淩”，也都知道一定是他們所期盼的選手終於出現在了場上。
好家夥,等了一上午,可算要到淩燃的節目了！
觀眾席像是被潑進了一鍋沸水。
就連場上補冰的製冰師們都在滿場歡呼聲的暗示催促下,心照不宣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毛躁的冰麵重新變得光潔如鏡,映照著全場焦急期待的心。
但最焦心的還是直播間裡的觀眾。
他們受限於攝像頭,看見的隻有場中來來回回補冰的畫麵,隻好在彈幕裡瘋狂地吐槽機位設置的不合理。
“真是的,給我們看補冰乾什麼,我們想看的是燃神,攝像機能不能懂事點,趕緊切過去切過去！”
“就是就是！我現在真的好羨慕坐在入場口位置的人,他們可以近距離地第一時間看見燃神。”
“趕緊補冰趕緊補冰,我現在就想看燃燃上場表演！”
雪花似的彈幕飄得飛快。
場內場外的氣氛都因為一個人的出現沸騰到了極點。
很多人都在呼喊著同一個名字。
鮮豔奪目的應援橫幅也被高高舉起,飄揚在四麵八方的觀眾席上。
同組的其他選手饒是已經見識過很多次類似的盛大場景，也還是不受控製地多看了淩燃兩眼。
然後就看見——
少年正一臉平靜地在空地上蹦蹦跳跳,一遍遍地重複枯燥的熱身動作,時不時還要抽出一張濕紙巾,若無其事地擦擦鼻子。
哪怕被追隨而來的閃光燈照到了眼，也隻是習慣性地眨了下，熱身的動作絲毫沒有被打斷。
一看就是已經非常習慣這樣備受矚目的情景。
盧卡斯甚至情不自禁地想：估計現下就是把淩燃直接丟進因他而徹底沸騰的人潮裡,他大概也隻會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認真地說自己的熱身還沒有完成,希望大家能再耐心地等等。
少年微笑解釋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浮現在他腦海裡。
然後,盧卡斯突然就意識到，不對啊，他為什麼要去想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哼，都怪淩，大家都在緊張，隻有他跟正常備賽的情況沒什麼區彆，可不就讓人想多看兩眼嗎。
盧卡斯收回思緒，蓄力彈跳幾下，在陸地上乾拔了個4s，終於如願以償地聽到尖叫聲裡出現零星幾個自己的名字。
人高馬大的青年咧嘴笑笑，隨即就收斂起心神開始來回跑動，時不時還要停下來捶打捶打關節，努力保持身體的熱度和靈活性。
所有人都在專心熱身。
就連一向話多促狹的西裡爾在無意間看見朋友的幼稚舉動時也沒什麼心思吐槽，而是全神貫注地俯身撐地，一遍遍地重複抻拉的動作。
其他人則是壓根就沒心思關心彆的。
即將上場的選手都在不約而同地用熱身來舒緩心緒。
每一個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按理說他們不應該這樣緊張。
畢竟大家都是一線男單裡的佼佼者，如果不是淩的橫空出世和一騎絕塵，絕對都是冠軍領獎台的有利競爭者，也曾參加過很多次國際上的重大賽事，心態都是一等一的好。
現在之所以會這樣異常緊張，其實是因為他們剛剛好奇地在後台看了比賽現場的直播視頻。
然後齊刷刷地都被裁判組所使用的新型打分係統震驚了一下。
新型打分係統當然是個好東西，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對於馬上就要參加比賽的運動員們來說，就未必了。
倒不是說他們覺得這個打分係統不好，主要是，總感覺有點心慌。
在場的選手們並不全是來自p分荒漠國家，像盧卡斯和西裡爾他們，在跟滑聯翻臉之前，也都享受過高貴國籍的力捧待遇。
而他們對此也心知肚明。
所以現在的緊張並不全是來源於比賽，更多的，是一種自己馬上就要被新型打分係統徹底扒皮的無處遁形感。
即使早就知道華國冰協會在啟明星大獎賽裡啟用新型的打分係統，據說還能做到絕對的公開和透明，但誰能想到他們居然能把規則拆分得這麼清楚和詳細！
這跟考完試之後，自己的卷麵會被公開，連失分點也會被老師一一用紅筆標注出來給所有人觀看有什麼兩樣。
盧卡斯他們甚至可以想象到，等比賽完之後，會有多少冰迷迫不及待地下載自己的小分表剖析解讀。
哦，現在可能都不需要剖析了。
畢竟新型打分係統得出的小分表自帶鏈接，直接就能一目了然。
嘶，這種紅果果地在冰迷們麵前裸奔的感覺實在太酸爽了。
總感覺這個打分係統卷死的可能不止是裁判組，還有他們這些曾經享受過p分好待遇的高貴國籍選手。
最後一組即將上場的選手們都有點緊張，緊張的同時又有一點點刺激和興奮。
他們不謀而合地在心裡下定決心，立誌待會一定要發揮出自己的最好水平。
要不然，如果在號稱絕對公平公正的新型打分係統手下連一個回合都過不了，拿到的還是很低的分數，那不就要讓全世界的觀眾們都看自己的笑話了嗎。
勝負欲很強的運動員們不得不緊張起來。
而剛剛被新型係統扒完皮的伊戈爾等人坐在看台上，想到自己比上一次比賽還低了很多的分數，臉色都有點沮喪。
但也沒有露出什麼生氣和難過的神色。
怎麼說呢，有一種終於塵埃落定的感覺。
阿德裡安甚至反過來安慰著從看到分數就開始沉默的竹下俊。
金發碧眼的少年拿到的分數甚至不足以讓他進入自由滑的冠軍組比賽，但他的臉上還是帶著笑意。
“教練，我其實隻是拿到了自己應該拿到的分數，我現在的確隻有這樣的水平。”
阿德裡安非常清醒，“即使滑聯會給我很高的分數，甚至能讓我輕輕鬆鬆地碾壓過淩，我也不會去參加他們的比賽。我是運動員，不是他們斂財的傀儡，我寧願隻拿到這樣乾乾淨淨的低分。”
其實也不是很低了。
跟淩當然沒法比，但絕對已經成功出了發育關的大冰湖，進入了成年組一二線男單的水平。
阿德裡安想到自己曾經因為無法訓練而頹廢哭泣過的囧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更加慶幸自己在最難過的時候還有教練，還遇到了淩，更沒有放棄自己。
竹下俊看著徒弟笑容燦爛，想到的卻是當年的f國站上，阿德裡安初次對上淩燃，因為心裡愧疚甚至做出了想要把到手的金牌轉送給對手的孩子氣舉止，心裡的感慨簡直難以言說。
在大染缸裡還能一直保持初心，嘗到高貴國籍的甜頭也果斷丟棄，他的徒弟從來都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哪怕成績的確不如淩和很多人，但竹下俊心底裡還是最喜歡自己親手帶大的徒弟。
斯文俊秀的青年笑著揉了下徒弟的金發腦袋，“那也還要繼續努力才行。”
阿德裡安望著淩燃的方向就攥緊了拳頭，“教練，我會把淩繼續作為自己努力的目標的！”
這句話其實是現場很多運動員的心聲。
更是那些坐在特設觀眾席裡、來自啟明星俱樂部的小朋友們的夢想。
那樣強大，優雅，一往無前的勇士，是這片冰麵上唯一的王者和神明。
誰不想成為淩燃。
誰不想戰勝淩燃。
但是現在，他們更想看見少年在這片冰麵上繼續馭風綻放，用他永遠飽含情感與信仰的節目，向所有人展示那股名為淩燃的獨一無二的蓬勃生命力。
最後一組的比賽趕緊開始吧！
這樣的呼喊回蕩在每一位關注比賽的觀眾心間。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當今世界的頂尖男單們在堪稱照妖鏡似的新型打分係統下會得到怎樣的分數。
是在新係統麵前被抽乾水分現出原形？
還是蒙塵的明珠一朝被拭去灰塵，從此熠熠生輝？
尤其是，淩會拿到什麼樣的分數？
一定是超高分吧？
啊啊啊，比賽快開始快開始！
熱切的觀眾們激動地想搓手。
就連偷偷摸摸在滑聯大獎賽上用手機關注這邊情況的觀眾和工作人員們也都很期待接下來的選手們的出場。
哪怕心裡再討厭淩燃，滑聯的官員們也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承認，淩身上特有的生機與活力不需要任何修飾與形容，就能美好得讓人挪不開眼。
可以說，當他站在冰上的時候，就是美的化身。
誰不想欣賞一場美到一塌糊塗的節目。
他們當然也想。
這是一場所有人都在期待著的比賽。
而淩燃也在廣播聲宣布六分鐘練習可以開始時就第一個滑上了場，膝蓋輕輕一壓就乘風滑出。
烏黑發絲被氣流輕輕拂動。
淩燃垂著眼，白淨的臉龐也微微低垂，修長的四肢優雅地迎風舒展。
優美的身姿，流暢的動作，一下就讓所有人都將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在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上。
少年隻穿了件普普通通的訓練服，並沒有華美考斯騰的加持，可在所有觀眾的眼中，他依舊是整片冰麵上最耀眼的那個。
他們高呼著淩燃的名字，帶著全部的熱情與期待，硬生生喊出了比賽已經開始的熱鬨氛圍。
起伏的尖叫與驚呼隨著少年的滑近滑遠一刻不停。
“淩燃！”
“燃神燃神！”
“淩！你是最棒的！”
“淩醬，加油加油！”
各種口音各種稱呼像山洪爆發似地響徹場館。
就連因為高強度打分已經麵露疲憊的裁判們也在少年上場的一瞬間就坐直了身。
他們都知道這一次啟明星大獎賽的順利舉辦與場上這個看似柔軟纖細的少年息息相關。
對淩燃的欣賞也是與日俱增。
拋開私人情感不提，作為資深裁判，以他們對淩燃過往成績的了解，華國冰協出品的這個名為明鏡的新型打分係統在對上淩燃時，不僅不會是照妖鏡，說不定反而會更加清楚地反應出他的真正實力與水平。
淩燃的真實成績應該是什麼樣的？
一定會震驚世人吧。
突然就更期待接下來的比賽了！
裁判們強打精神，跟著觀眾們一起露出自己最真切的笑容。
冰上的少年隻用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出場，就在觀眾和裁判們的心底眼裡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淩燃自己卻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他享受著冰刀與冰麵相切的熟悉觸感，在喧囂的人聲裡仔細分辨著夾雜細微尖銳聲的唰唰破冰聲。
連呼吸都被刻意調整到了與滑行同步的韻律和節奏。
就好像從此跟這塊冰擁有了相同的心跳與默契。
如果感冒症狀已經好了的話就好了，少年輕輕抽了下鼻子，在心裡歎了口氣。
但這樣的小問題，根本就造不成很大的影響。
淩燃在冰上滑行著，從短邊到長邊，再從長邊到短邊，如入無人之境。
每一步都乘著風，在滑過塗畫著fs和啟明星商標的彩色擋板時也沒有停留，很快就把感冒的事忘在腦後。
他現在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在涼爽的風裡哢噠哢噠地舒展了開。
是跟熱身完全不一樣的暢快。
是隻有真真正正地站到冰上，才能生發出的那種源自內心的喜悅與滿足感。
淩燃在這樣的暢快裡沒一會兒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
甚至有了種自己今天一定會表現得很不錯的預感。
上一次擁有這樣的感覺，還是他拿到兩輩子第一個奧運冠軍的時候。
這大概就是第六感的玄妙吧。
淩燃的唇畔噙上了笑，看在觀眾眼裡就是少年對自己很有自信的訊號。
“我賭一塊錢，燃神一定能拿到冠軍！”
“我賭十塊錢，燃燃一定能刷新自己的世界紀錄！”
“我賭一百塊，燃神一定能統治賽場到下一個，下下個奧運周期！”
“哈哈哈，你們怎麼都在給燃神立fg，他自己都沒立過這麼多這麼密的fg。”
“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就是莫名其妙地感覺，淩燃想要做到，一定會實現。”
“這種強大自信的樣子真的太迷人了，嗚嗚嗚，我愛燃神一萬年！”
彈幕在六分鐘練習時就開始表白。
淩燃卻已經在紛紛揚揚的彈幕和廣播預告聲裡往場邊滑去。
觀眾們下意識地用目光挽留，連歡呼聲都變得微弱。
淩燃若有所覺，微微抬起眼，就看見前排的坐席裡紮堆似地坐著很多熟悉的麵孔。
聞澤哥，明哥，時老師和華先生，設計考斯騰、熱愛華國文化的喬恩先生，就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杜老師也帶著他的妻子麵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旁邊的席位裡，還有印象深刻的同班同學，接機過的後援會會長，送給自己手工柿子的外國老人……
光潔雪白的冰麵上折射著吊頂大燈明亮的光，場下的無數觀眾親友正在為他喝彩加油，入場口的教練和團隊也在無比熱切地等待和觀望。
最重要的是，自己重活兩世，初心不改，依然熱愛著滑冰，享受著賽場，一次次地用實力反抗和打破一切的困難與不公。
這一世還有了華國冰協的支持，新型打分係統和監督機構方案一定勢在必行。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淩燃深吸一口氣，隻覺得絲絲縷縷的舒暢涼意沁人心脾。
他彎了彎眉眼，後滑著，一個轉身浮腿，從膝蓋借力壓刃跳起，向前一跳。
“3a！”
“啊啊啊，是向前的3a！”
“王者的跳躍！”
“乾淨又利落，基本上沒有助滑，除了我燃神還有誰！”
少年用一個完美的跳躍抒發出自己的滿心歡喜，轉眼間就已經舒展著雙臂穩穩落冰退場，彈幕也很快就被各式各樣的溢美之詞占據。
現場的觀眾們直接就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掌聲。
高興之餘心裡還怪彆扭的，雖然但是，怎麼有一種淩在用3a哄著他們稍安勿躁的感覺？
但觀眾們也是真被捋順了毛，在短暫地過了零點幾秒的視覺癮之後，雖然還是盼望著想馬上就看淩燃的節目，卻也沒有表現得像剛才一樣失落。
第一個要上場的牧野千夜就站在擋板邊看了淩燃一眼，心裡明白淩燃這一舉動足以為自己將觀眾們的心神拉回來，心裡是有羨慕但更多的是感謝，隨即就在廣播報名聲裡一推擋板滑了出去。
但事實上，淩燃下場後就被自家教練抱住噓寒問暖，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一眼。
他也真沒有想那麼多。
純粹就是情緒到了，再加上看見觀眾們一下失落下去，就想也不想就跳了出來。
對很多選手來說，從起跳到落冰都與其他跳躍完全不同的3a當然是王者的跳躍，難度就很王者。
反應起來就是現在的一線男單基本上都能跳得出來，但跳起來需要長時間助滑的不在少數。
但對淩燃來說，這個從上輩子就掌握得不錯的跳躍對已經重拾肌肉記憶的自己來說根本就不是事。
他私下訓練的時候也許極其偶爾的時候還會失誤，但在正式的賽場上，成功率幾乎是驚人的百分百。
咳咳，表演滑不小心踩坑啪嘰摔成落冰鳥的除外。
那又不是他的錯！
少年理直氣壯地想，然後果斷推開了薛林遠遞過來的杯蓋，“馬上就要到我了，喝了的話會影響跳躍的，薛教，我不想喝了。”
薛林遠被噎了下，心想我信你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