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裡響起一陣驚歎, 剛剛聽人叫這個大領導“局長“, 那這錦旗, 就是局長親自給邱家的娃頒的了, 這麵子, 這榮耀!
邱家兩位老人更是悄悄擦了擦眼睛, 激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有什麼想說的,可以直接對我說。”向元濤深深望著邱明泉,意有所指地道,“有的事不歸我管,可是隻要是群眾的聲音, 我就一定能幫你轉達。”
他一直沒有去看莊區長, 可是這話卻猶如硬邦邦的一巴掌,重重甩在了莊區長臉上。
邱明泉呆呆地看著他,終於從震動中醒過神:“向伯伯, 謝謝您。”
莊區長臉上肌肉微微一抖, 可是想到背後吩咐他做事的人, 卻又膽子大了些, 心裡對向元濤暗暗惱恨。
——都是同級乾部, 這副鐵麵無私的嘴臉是要做給誰看?
他收起了拉攏和結交的心, 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哼:“向局長, 都春節了, 我還以為公安戰線的乾警日理萬機呢, 沒想到一個個這麼閒, 一麵小錦旗還要勞煩總局的一把手?”
向元濤淡淡看他一眼:“我也是順便。主要是陪著吳市長來走訪一下, 體察民情。”
……
吳市長?哪個吳市長?莊區長腦子“嗡”地一下,整個市常委裡,副市長就隻有一個姓吳的吧?!
吳副市長在門外已經悄悄聽了好一會兒,這時終於麵無表情地站了出來:“嗬嗬,莊區長的工作作風,很是雷厲風行啊。”
果然,正想找這背後的牛鬼蛇神呢,這就在外麵看到了這番表演,簡直是精彩紛呈!
莊區長的臉色,這一下真的是慘白一片了。
假如說對向元濤他還敢陰陽怪氣,麵前這大名鼎鼎的笑麵虎吳副市長,又有誰真的以為他和氣軟弱?
所有這樣想、在下麵亂搞一氣的人,現在都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
“吳市長,我、我們這是領導班子的決議,是為了發展這一帶……”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大冬天的,額頭上卻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吳副市長笑了笑,微胖的臉上看不出異樣,伸手拍了拍莊區長的肩膀。
然後,他慢悠悠地蹲下身,從地上撿起邱明泉摔下的那份文件和合同。
“下麵的同誌想做事,是好事嘛。”他眯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莊區長,“這些東西,我會帶上去的,給市裡所有的領導們都看看。”
然後,他向著向元濤點點頭:“向局,要不明天一早,我們倆就去市長辦公室一趟,一起彙報一下?”
向元濤冷冷一笑:“好啊,事無巨細地彙報一下,一定一個字都不漏掉。”
……望著吳副市長和向元濤頭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莊區長忽然身子一軟,差點癱在了地上。
完了,徹底完了!
張所長在一邊哭喪著臉,驚恐萬分地湊了過來:“區長,您可得幫幫我!……向局回去,能活活撕了我啊!”
莊區長忽然臉色猙獰,一腳踹了過去:“滾!要不是你掏槍,怎麼會搞成這樣!……”
望著歡騰一片的大院,邱明泉斜倚在家門口,嘴角噙笑。
記憶裡,前世的這些鄰居們,無論是那時依舊惡聲惡氣的王嬸,還是對他家照顧有加的劉琴花一家,在幾個月後,都在王大全一群惡霸的強逼下,惶惶然地賤賣了自己的房子。
沒幾年後,王大全名下就有了一個房產公司,在普東新區的開發中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富豪,至於他背後的莊區長這些人,是怎麼樣分配利益的,沒人知道。
現在,這些小醜依然像上一世一樣跳了出來,可惜一切已經改變了軌跡,所有的事,再也沒有依照前世那樣發展。
他們的房子,保住了。這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鄰居們,無論是互相偷點煤球,還是送點吃的,大家的命運,都真正地改變了啊!
以後等普東新區真正開始宣布開發時,那將是一場浩大的全麵棋局,他們就算再出售房子,也必將有一個公平公正的、合理的價格。
經濟發展帶來的紅利,他們這些最底層的老百姓們,也終究能分到一點,這原本就是國家的本意啊!……
接下來,距離這一年的春節,就隻有七八天了。
邱明泉沒有閒著,按照已經探明的路線,再次悄悄地跑了三趟合淝市,每次來回需要兩天多時間,經過這麼一共四次的來回,他手裡的現金已經悄然膨脹到了三千五百多元。
“還是不行,本金還是太少了。”封睿苦惱地念叨著。
“可以了,這樣跑下去,到了一年後,差不多能掙到好幾萬元。”邱明泉樂嗬嗬的,還要怎樣呢,幾萬元甚至可以在比較偏遠的市區買套小小的房子了!
“不行,你容我想想。”封睿咬牙切齒。
1988年的春節,終於到了。
邱明泉跟著劉琴花一起,故意瞞著爺爺奶奶,在除夕前一天,正正經經地跑了一趟市集。
僅僅是在幾年前,很多東西還要憑票供應,可是現在,除了糧油還需要糧票外,很多彆的東西已經可以隨意買到了。
肥美的牛肉、半條碩大的羊腿、灌好的四分肥六分瘦的香腸、兩條現殺現剖的大頭鰱魚,還有攤位上做好的大肉圓子……雪白的大米、整整一大袋上好的精白麵粉、一大桶鮮榨的菜籽油。
這麼多東西兩個人根本拿不動,還特意找了輛小推車,才一次性地拉回了家。
雪花已經連續而細密地飄了好幾天,這些肉類晾在屋簷下,很快就凍得硬邦邦的,就算沒有冰箱,也完全不是問題。
“哎,你發現沒?現在的冬天,比我們回來那時候冷。”邱明泉踩在小板凳上,一邊在屋簷下費力地掛著香腸,一邊和封睿在心裡聊天。
“還真是溫室效應,這一比較,就感覺出來了。”封睿難得沒有嫌棄他大驚小怪,和他一起望著大院裡一片雪白,心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
院子裡的人比平時多了許多,有些廠子已經提前一兩天放了春節假,各家各戶都已經采買好了年貨,大院裡一片喜氣洋洋。
“明泉啊,你爺爺奶奶呢?怎麼就你自己啊?”一個鄰居在自家屋簷下燒爐子,正在明旺旺的火上攤著蛋皮,打算做蛋餃。
邱明泉笑著回應:“他們說去買點年貨,馬上就回來。”
“還買什麼年貨啊,你家買的還不夠?”
這話可是真心實意的羨慕,瞧瞧一向窮困的邱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年都有了上頓沒下頓的,過年也吃不上什麼好的。可是你看看今年?
這屋前屋後堆的,全是大魚大肉的好東西,看著就叫人眼饞不已!
劉琴花推開房門,笑嗬嗬地端過來一盤炸好的藕盒,裡麵夾著厚厚的肉餡:“來,明泉啊,這藕盒新出鍋的,你回去叫你奶奶在鍋上一熱,就成了!除夕年夜飯也添道菜。”
她對麵的門也開了,王嬸不甘人後地也跳了出來,捧著一個大盤子,不由分說地跑過來,放在了邱明泉麵前。
“嘗嘗你王嬸做的油炸小黃魚,可新鮮了,就是有點鹹。不過不打緊的,就著白飯吃,下飯得很!”
劉琴花撇撇嘴:“嗬嗬,你還不如送幾塊煤呢。”
王嬸被她揭開過去的醜事,一張臉就漲紅了,正要說話,大院外“吱呀呀”推進來一輛平板車,吳大根親自拉著一車煤球走了進來。
王嬸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看著老公把車停在了邱明泉家屋簷下:“煤嘛,本來就有!”
果然,吳大根憨笑著,就動手把煤球卸了下來,直接碼到了邱明泉家門口。
“哎?”邱明泉愣了,趕緊推辭,“吳叔,您乾啥?”
吳大根嘴笨,隻是悶著頭搬運,不一會整整卸了半車煤球下來,足足有兩三百斤,才簡單地解釋:“上次的錢。”
錢,什麼錢?
邱明泉還在發蒙,吳大根又推著車,在大院裡轉了一圈,竟然挨門挨戶地把剩下的半車煤均勻分給了各家,每家十幾塊。
劉琴花可就呆住了:“吳大根你這是做啥?”
吳大根終於吭哧吭哧地開口了:“上次大家給我看傷的錢,沒用完。”
原來上次大家一起給被打的吳大根湊醫藥費,結果沒花完,還剩了好幾十元。吳大根拿著覺得不安,就連王嬸也難得地一狠心,想了這個法子出來——大過年的,把剩下的錢統統買煤球給大家分分,尤其是提議大家湊錢的邱明泉家!
王嬸悠閒地開了一袋葵花籽,一邊嗑,一邊把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就叫你瞧瞧老娘有多大方!”
鄰居們全都像瞧見天大稀罕事一樣,紛紛推門推窗來看,隔壁的男人就嘿嘿地笑:“嘿嘿,王嬸,你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王嬸一張嘴,瓜子殼就衝著他劈臉吐過去:“老娘本來就是大姑娘!煤灰還堵不住你的臭嘴!”……
笑鬨聲、打趣聲、各家開始準備年夜飯的鍋碗瓢盆聲,混在一起,空氣裡充滿過年的意味,喜氣滿滿。
邱爺爺和邱奶奶兩個人抱著一大包年貨,從外麵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自家的孫子笑嘻嘻地站在屋簷下,一身漂亮的小大衣穿著,秀氣的眉目好像發著光。
一見他們回來,邱明泉趕緊迎了上去:“爺爺奶奶,都叫你們彆管年貨了,今年我來買。看看——”他指了指一堆豐盛至極的東西,“今年我們過個好年!”
兩位老人呆呆地看著這些年貨,嘴唇顫抖著,一時間心情複雜極了。
他們知道邱明泉最近賺了很多錢,可是真的看到這些時,好像才有點概念——多少年來,家裡也沒有買過這麼多東西。
邱奶奶把一包年貨放了下來,悄悄抹了抹眼淚:“幸好,沒買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