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了英語考試,一連指出了邱明泉幾個作文中的小錯誤,封大總裁才誌得意滿地舒了口氣:“離開我,還是不行啊你。”
“那是那是,封總您可是留過洋的人。”邱明泉在心裡笑著回應。
距離考試終結還有半小時,邱明泉和他一起,認認真真地將英語試卷的答案再核對了一遍,心裡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重生以來,除了那些認真賺錢的時候,現在這一刻,幾乎可以算是邱明泉人生最重要的關口之一了。
前世的他,連高中都沒有讀。
在他後來的十七八歲小小年紀,掙紮在人生底層的那些艱苦日子裡,大學生活就像是一個遙遠而高貴的夢,肆無忌憚的青春,心無旁騖地讀書,電視裡那些所有的一切,於他來說,不啻於兩個完全平行的世-界,想都沒有想過會有交集。
而現在……過不了兩個月,他就能踏進其中的一所,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吧?
邱明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忽然有點迫不及待:“我們交卷吧!”
封大總裁一愣,邱明泉性格從不張揚,以往考試也是絕對坐到最後一分鐘,這麼重要的高考,他居然要提前交卷?
可是封睿又哪裡是循規蹈矩的人,一愣之後,立刻興高采烈地攛掇:“快快,交卷時要目不斜視,拿出氣場來!”
邱明泉微微一笑,就真的站起了身,徑直向著講台走去。
“老師,我想交卷。”他眉目清俊,笑容溫和地遞上了試卷。
監考老師猛吃了一驚,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提前這麼多?看看手表,還剩半個小時了,的確允許交卷。整個教室裡的考生也都發現了邱明泉的舉動,紛紛仰起頭,滿眼都又是羨慕又是鄙視。
這麼膽大妄為,可以提前出去不在這裡煎熬,可是這傻哥們,怕是大部分白卷吧?
邱明泉走出考點的校門時,差點沒能擠出去。整個門口的鐵柵欄外麵擠滿了望穿秋水的家長,唯一可供進出的小門口堵滿了人,一看他第一個出來,就不少家長眼巴巴地問:“哎呀,這位小同學,試卷難不難啊?”
邱明泉含笑應道:“還好吧,和平時模擬考試差不多的難度。”
好不容易從黑壓壓的人群裡擠出去,忽然,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叫邱明泉渾身一顫。
“明泉!明泉!這裡!……”
邱明泉緩緩轉過身,震驚地望著馬路對麵正匆匆跑來的男人,心中一陣忽如其來的、陌生的甜蜜。
向元濤穿著一身便衣,短袖白襯衫紮在精瘦健壯的腰間,利落而沉穩,他急匆匆穿過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在烈日下大步奔到邱明泉麵前。
他黑沉的眼睛溫和地看著邱明泉,又是驚喜又是訝異:“這麼快就出來了嗎?不檢查檢查?”
邱明泉張了張嘴,忽然發現自己有點失聲。
他沒有告訴向元濤夫妻自己的考場,他們也沒有專門來問,可是現在,本以為沒人等在外麵的,卻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我做完了,考得……挺好。”他澀聲道,“您、您怎麼來了?”
向元濤看著他:“今天最後一場,我和你媽都請了假。”
他躑躅了一下,柔聲道:“你媽也很想來的,不過小城那邊,畢竟也得有父母等著比較好。所以,我們分頭,我來你這裡。”
邱明泉點點頭,心裡仿佛被什麼柔軟的情緒塞得滿滿的,正要說話,向元濤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你等等!”
他邁開長腿,急急地跑到一邊的流動冰棒攤上,掏出錢包:“哪種最貴?”
“花臉雪糕,巧克力的,五毛一根。這種最好吃了,給考試的娃娃來一根?”賣冰棒的大爺熱情地推薦著。
向元濤點點頭,遞過去一張一元零錢:“拿一支花臉雪糕。”
老大爺美滋滋地從自行車上的冰棒箱子裡掏出來一支,又趕緊把棉被蓋上,遞給了向元濤。
向元濤小跑著回來,有點局促地把雪糕遞給了邱明泉:“你吃吧,消消暑。”
邱明泉怔怔地接了過來。他前世太早地離家打工,早已經習慣了對自己節儉苛刻,這種零食類的吃食太過奢侈,他幾乎是從來不沾的。
就算是重回一世,現在財富豐厚,可是前世的生活習慣卻保留了下來。而天天在他身邊的封大總裁也是控製力強大的人,雖然挑剔美食,卻並不饕餮。
說到這花臉雪糕,他好像常常看到同學們吃,自己卻當真從來沒有嘗過。
邱明泉輕輕剝開包裝紙,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輕輕咬了一口。
冰涼又甜美,巧克力的苦醇和奶油的香滑混合在一起,滑過了他的舌尖,充斥了他的味蕾。
向元濤看著他低頭一口口咬著雪糕,頭發又黑又順,格外乖巧,心裡也是一陣恍惚。
這個孩子,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叫人操心,可是越這樣,卻越是叫他和韋青每每想起來心痛如絞。
邱明泉心裡酸酸澀瑟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掩飾地抬頭笑著:“真好吃,特甜。”
向元濤嚴肅的臉上綻放開了一絲由衷的笑意:“是嗎?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隨便買的。對了,你愛吃什麼?下次我買你喜歡的。”
邱明泉歪著頭想了一下,羞澀地搖搖頭:“我還是第一次吃花臉雪糕呢,沒比較過。”
向元濤“哦”了一聲,想起邱家二老描述的孩子小時候的生活狀態,心裡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撕了一道口子,鼻腔中酸酸的,就像是有什麼要控製不住。
可是他從來都是話少麵冷的性格,縱然心裡萬千思緒,卻也沒有辦法化成什麼動聽的言語。
轉過身,他開了自己停在路邊的自行車鎖:“上來吧,我載你回家。”
他的級彆是配有司機和專車的,可是今天是私事,他隻騎了家裡的28型自行車來,他個子精乾高大,單足點地騎在了車上,向著邱明泉示意。
邱明泉愣了一下,趕緊輕輕一躍,跳上了向元濤的自行車後座。向元濤蹬著自行車,在大太陽下勻速地騎著。
父子倆一前一後,熱風吹拂過行進中的兩個人,都靜靜無語。好半晌,向元濤忽然在前麵說了一句:“我下次,一種種都買來,給你嘗嘗。”
這一生,他和妻子錯過了這孩子成長中以前所有的重要時刻,現在才隻趕得及這一次。
可即便如此,他們縱然有心,卻也沒辦法彌補很多事了。比起那些喜歡圍在父母膝下撒嬌的孩子,他不缺吃不缺穿,又獨立又有擔當,他們除了遠遠望著,還能作什麼呢?……
邱明泉恍了一下神,目光停在向元濤寬闊後背上慢慢洇開的汗漬,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冰棒。
“好,我都嘗嘗。”他啞著嗓子在車後座回答。
額頭的汗水流下來,流到了他的眉毛邊,又好像流進了眼睛裡,鹹鹹的,刺激得他眼眶一陣酸澀,不知道是淚還是汗。
心裡,一直很識趣地沉默著的封睿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邱明泉,向叔叔的心裡,大概並不比你媽好受。”
邱明泉坐在寬大的車後座上,在迎麵而來的熱風中舉起手,胡亂地擦了擦眼睛。
“嗯,我知道。”
“我上輩子認識向叔叔幾十年,沒聽過他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和人說話。”封睿低聲道。
所謂鐵漢冷血,心如百煉鋼鐵,可在麵對失而複得的稚子血脈時,也不外是如此心軟如水,化為繞指柔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