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顫抖著手,終於向上伸過來。
一寸寸接近,終於,邱明泉成功地拉住了他的指尖,兩人再一努力,兩隻手又近了一步,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你忍著疼,另一隻手拉著我的雨傘,我慢慢把你往上拽。”邱明泉沉聲道,慢慢身體往後爬著退,一點點把向城的身子向上拉。
一點點,向城的頭,總算是出現了地麵上。
他鬆開了雨傘,單手撐著滑溜溜的泥地,掙紮著想要爬上來這最後一步,可是就在這時,被雨水衝刷得格外鬆軟的路邊泥土,忽然塌了一塊!
向城一聲驚叫,身子就要再度滑下,邱明泉看在眼中,手疾眼快猛地一步躥過來,伸手去拉。
這一拉,向城總算是穩住了身形。可是邱明泉腳下的那一塊泥土,卻整個坍塌,他隻覺得腳下一軟,身子就失了重,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這一摔下去,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閉上眼睛!”封睿第一時間急吼,急落時萬一被堅硬的枝條不幸劃中眼球,那就完了!
邱明泉趕緊照辦,身體連滾帶落,好半天才停住了下墜之勢,身上摔得疼痛不已。
“有沒有什麼地方摔斷了?!”封睿第一時間急問。
邱明泉活動了一下,心裡大概有了數:“沒什麼,除了腳腕有點疼。”
“這還沒什麼?大概是腳踝扭了。”封睿長長歎了口氣,“行了,救上去一個,自己又折進來了。”
上麵,終於響起了向城飄忽的聲音:“邱明泉,你在哪裡?!”
聲音中也帶了焦急和惶恐。
邱明泉深吸一口氣,揚聲叫:“我在下麵,沒事!”
他腳下是一小片微微凸出的山岩,上麵有野樹橫出枝乾,他正被擠在一堆樹枝之中。試著抓了抓身邊,可是發現幾乎沒有任何著力之處。
“向城,你救不了我!回去找人來,帶根粗繩子就行了,吊我上去!”他縱聲高叫。
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光線突如其來,天地間瞬間雪亮。
向城的臉出現在上方十幾米的山路邊,怔怔地看著下麵。
閃電過去,他的臉消失在了黑暗裡,卻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邱明泉不疑有他,正要再說話,向城的聲音卻終於傳來,在山風中飄忽而模糊。
“邱明泉……”向城叫著他的名字,停了許久,才幽幽道,“有時候我會想,假如你從沒有出現過,該多好啊。”
……邱明泉一怔。
一種模糊的不好預感在他心裡升起,他沒敢接話,小心地在心裡問封睿:“他的話……什麼意思?”
封睿沉默了一下,忽然有點焦躁:“我怎麼知道?我認識的那個向城從來都不是這樣的。現在時空變換,誰知道現在的他變成什麼鬼樣子了?”
雨水冰涼,絲毫沒有夏日的熱氣,打在邱明泉的臉上,眼睛幾乎都要無法睜開。
上麵,向城的聲音更加飄忽:“你為什麼要追來?”
邱明泉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向城,沒有為什麼,我隻是……”
“你隻是自然而然對不對?”向城忽然激動地打斷他,“你總是這樣,你自然而然地衝上去替人擋酒瓶;你自然而然地替下我,去麵對歹徒;你自然而然地追過來,拉我救我!可是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我願不願意?”
他清亮的聲音已經嘶啞,帶著暴躁和痛苦:“我不願意!我寧願我自己去麵對那些事,我恨不得你從沒出現過!……我的生活就不會變,就會和以前一模一樣!”
邱明泉怔怔聽著,忽然有種不切實際的恍惚。
是啊,在另一個世界,他的確從沒有出現在向城的生活裡。
那裡,他卑微窮困,一生困頓;而向城則錦衣玉食,家人團圓。
雖非故意,可的確是他的出現,導致他和向城原先互換過的人生,再次錯位和紛亂。
“向城……我從沒想過,故意闖進你的生活。”他澀然抬頭,望著上麵。
一道蜿蜒的閃電再次劃亮長空,夜色裡,那個和他糾纏著人生的少年麵容漂亮卻陰鬱,低頭看著下麵。
“可是你已經闖進來了,這麼蠻橫又不講道理。”向城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淒楚,還是譏諷,“假如沒有你,我還會有疼我愛我的爸媽和姐姐,會有一直對我最好的睿哥。”
“封睿?”邱明泉一怔,“……他不是一直和你很好嗎?”
向城的語聲激烈起來:“才沒有!睿哥他從小就和我最要好,彆的人他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是自從你出現後,他就隻喜歡看你了!”
“向城!”邱明泉心中一急,“封睿和你是發小啊。你們永遠是鐵哥們,沒人能分開。”
向城猛然嘶吼出聲,聲音在風雨中清晰可辨:“我不要和他做鐵哥們!他喜歡你,我知道,他喜歡的是你!”
邱明泉呆呆地聽著,沒有太聽明白向城的意思。好半晌,他才悚然而驚,心裡隱約明白了一點其中深意。
正在怔忪和震撼中,心裡,封睿疲憊地輕歎一聲:“你彆說話了……說不通的。”
邱明泉緊緊地閉上了嘴,心裡一團麻般紛亂。
好半晌,封睿才低聲道:“給他點時間,讓他自己想清楚。”
山裡的深夜越發漆黑,林風呼嘯,雨變大了,像是瓢潑一樣。邱明泉腳邊的那片微斜的山岩忽然一動,紮根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越發酥軟。
“不好。”封睿忽然聲音急躁起來,他本是魂魄體質,五感敏銳,邱明泉聽不到的聲音,在他的感知裡無比清晰——就在他們的下方,那幽黑不見底的山澗中,山泉的聲音已經有點不對了。
不再是淙淙的叮咚悅耳,而是夾雜著咆哮,越來越大,隱約從遠處奔騰而來,像是掙脫束縛的野獸!
“下麵是山洪!山洪快要來了!”他驚叫,沒時間再等向城掙紮猶豫了,再等下去,萬一山岩脫落,下麵等待他們的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和激流!
邱明泉大驚:“那怎麼辦?”
封睿一咬牙:“還是我來,我和他說!”
風雨中,向城獨自蹲在山路邊,仿佛木雕泥塑一樣默默望著下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忽然地,他聽見一個聲音淡淡傳來,帶著一種不屬於平日的邱明泉的意味,卻又似乎帶著某種他熟悉的語氣。
“向城。”那聲音的確來自下麵,的確來自邱明泉,可是卻冷漠而平靜,“你的喜歡,隻是來源於幼年時的依賴和孤獨,它隻是錯覺而已。”
向城一愣,忽然焦躁起來:“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根本不懂我和睿哥之間的感情!”
下麵的聲音毫不客氣,尖銳如針:“我懂,我比任何人都懂。封睿他從來都不喜歡男孩子的。——放手吧,向城。”
這聲音冷得就像是瓢潑的山雨,完全不像是平日裡的邱明泉,帶著成人的壓迫感,向城忽然渾身戰栗,莫名的感覺傳遍全身。
那是被人說穿少年心事的羞窘,那是聽到宣判的不甘,還有對眼前這冷漠聲音的驚懼。
“你胡說……你胡說!”向城嘶聲吼叫,聲音破碎,飄蕩在風聲雨聲裡,“你彆想打擊我,你也彆想奪走我的任何東西!”
山坡上,死死抓住身邊草叢的邱明泉抓了狂:“你能不能不要刺激他!”
他這樣上身說話,簡直像是給向城打了一針最強烈的刺激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