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經理瞥見看著心急, 正要上去幫忙, 可是一抬眼看見一對青年男女越來越漲紅的臉,忽然福至心靈, 把脖子一縮,悄悄躲在了一邊。
得, 差點上去犯傻了呢!
“我還是自己來吧。”向明麗小聲道,看著劉東風開始微微冒汗的鼻尖。年輕警官沒有了在白樺林裡凶悍霸氣的模樣,隻剩下了局促和慌張。
“……”劉東風忽然停了下來, 滿臉通紅,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 “摘不下來就不摘了, 等以後重新鑲好了, 這套首飾就送向小姐吧,也不值錢!”
旁邊的吳經理正豎著耳朵聽著, 這一下可就把手裡的計算器給按錯了。——什麼話啊這是,什麼叫不值錢!
他乾了這些年, 整個“鎏金寶閣”裡,就沒見過比這更值錢的寶石套裝了好嗎?!
向明麗低著頭,輕輕吐出一句:“不,很貴重的。我不能要。”
她縮回了手,終於將手鏈摘了下來, 接著就要去解頸上的項鏈, 劉東風一下子急了, 猛地伸出手, 抓住了向明麗的手腕:“真的不貴,明泉知道的,就是幾百元路邊買的!這一套就送你了,就當是……”
向明麗抬起頭,靜靜看著他,晶瑩烏黑的眸子和弟弟一樣,帶著羞澀的希冀:“是什麼?”
劉東風喉結動了動,慌裡慌張地冒出來一句:“嗯……就當是咱們在俄羅斯同生共死的紀念品吧!”
旁邊的吳經理兩眼望天,隻恨不得沒聽見這些蠢話——我的老天啊,有這樣追女孩子的嗎?!
向明麗垂下頭,明亮的眸子有點黯淡了。
她默默地解開了項鏈,鄭重地擺好在黑絲絨上,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足勇氣:“這麼貴重的東西,是應該……送給未來的妻子的。”
她羞紅了臉,可是還是勇敢地繼續了下去:“將來有了女兒,媽媽就可以再留給女兒作嫁妝……假如沒有女兒,那就可以送給將來的兒媳婦呢。”
這樣的話,已經耗儘了一個女孩子最大的勇氣,帶著最大的希望,她心跳怦怦加快,滿眼隻剩下眼前年輕男人寬厚結實的胸膛。
那胸膛微微起伏著,似乎和主人一樣激動而緊張。
可是等了好半天,劉東風卻沒有接話。終於,他艱澀的聲音輕輕響起來:“啊,這樣啊……那好吧。”
他慢慢地合上了絲絨盒子,竟然沒有再說話。
向明麗的眼圈猛然就紅了,她掩飾地飛快扭過頭,纖細的手指微微絞著。
屋子裡的氣氛驟然變得尷尬和沉悶,一邊的吳經理偷偷瞥著,忽然眼角餘光正遇上劉東風那微帶血絲的眼睛,直嚇得一激靈,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地躲開目光。
——嗬嗬,自己居然看走眼了,這女的說得這麼明顯了,男的都不接話,這不是送首飾追人,這這這……這是追小情兒吧?所以不敢應承婚姻啥的?!
看不出這濃眉大眼的人民警察,背地裡這麼齷齪!
……
邱明泉站在向家的廚房裡,一隻手還濕淋淋的,維持著擇菜的姿勢,另一隻手則拿著手機:“程大哥?什麼事啊?”
電話裡,程宵的聲音又著急,又有點興奮:“邱老弟,國豪出大麻煩了!我們也有點麻煩!”
邱明泉不疾不徐地擦了擦手,向身邊的韋青示意離開一下:“怎麼了?程大哥您慢慢說。”
程宵在電話那邊笑出了聲:“國豪的本地負責人,那個叫杜強的年輕人,是鄭廣豫老婆的侄子,你知道的,他們企業一直有點家族作風的——剛剛不知道怎麼,被爆出來嫖-娼醜聞,被你們學校開除了!現在整個國豪一團亂呢!”
邱明泉淡淡一笑:“這也不至於就擊垮了國豪的東申分部吧?”
程宵哈哈大笑,顯然是真的有點幸災樂禍了:“同時一起出事的,還有日本淩友株式會社的那個中島!”
邱明泉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悠閒地坐下:“他啊?不是很囂張的嗎?”
“囂張不起來了。據說他和杜強一起去的風月場所,而且他的麻煩大得多,還被抓了個現場吸-毒!這一次警察局可沒照顧什麼國際友人的臉麵,直接罰款拘留然後給送去了強製戒毒所。然後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日本,那邊據說直接就雷霆震怒了,一紙公函,把他們東申市的所有高管換了個遍!”
韋青一邊在廚房接著擇菜,目光忍不住向著這邊飄來。
沙發上,邱明泉眉目溫和,唇邊的笑意依稀,窗外的陽光正照在他清俊的臉上,隻聽得他輕聲道:“那很好啊。除了中島,那個姓方的經理也完了吧?”
韋青就是一怔,忽然想起前幾天那個相親的方德鑫來。好像就是日企的經理吧?
“是啊,據說一起倒黴的還有一個本地的經理,好像是得罪過什麼人,直接就被把嫖-娼的照片給貼得到處都是,現在灰頭土臉的,行內人也都不敢要他——這作風這麼差的,萬一再被抓了,還影響企業評選先進民企呢不是?”
邱明泉唇角含笑:“那當然,這樣的人就該萬人唾罵,不得翻身才好。”
他語氣溫和,可是用的詞卻嚴厲,聽得那邊的程宵就是微微一愣:這個邱老弟,貌似有點道德潔癖呢?
“不過我們自己也有點小麻煩。”程宵話題一轉,口氣有點憂愁了。
“正值國豪那邊兵荒馬亂,我們明樂銷售又火爆,本該狠狠乾一把大的,把市場份額再擴大,可是現在長虹廠家那邊脫銷,我們貨架上的中高端彩電全斷貨了,來詢問的顧客還是絡繹不絕。看著有錢賺不到,可真是著急啊!”
邱明泉略一沉吟:“這事我來想辦法,你稍等一下。”
他掛了電話,直接在手機裡找到了長虹倪廠長的電話,撥了過去。
沒幾聲,那邊就接通了:“喂,您好哪位?”
邱明泉含笑道:“倪廠長您好,前一陣我找您訂過一筆大訂單的,名叫邱明泉,您還記得嗎?”
電話那邊略顯疲憊的聲音驟然激動起來:“邱總您好!我怎麼會不記得您呢?您可是我們長虹目前最大的一位個人投資者呢!”
從所有權關係上說,邱明泉是不折不扣的長虹個人股東,從感情上說,這位神秘出現的小老總,在幾個月前帶來的不僅僅是一份解決滯銷、雪中送炭的超級訂單,更是一份叫所有的長虹人心裡感到火燙的情誼啊!
邱明泉微笑起來:“倪廠長客氣了,我找您,是有點生意上的事。長虹近來廣告效果良好,銷量也暴增了吧?我們東申市這邊很多家電賣場都缺貨了呢。”
倪廠長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音有點沙啞:“不瞞邱總說,效果比我們想象的好,整個廠現在全部在加班加點,整個夏天就沒有怎麼休息過,您瞧我這嗓子,這幾天光是接電話、開會議,就都這樣了,喝胖大海茶都不行。”
“恭喜恭喜!”邱明泉由衷地道。
“說起來,我還沒有謝謝邱總呢。那次您來,我們雖然沒能見上一麵,可您在電話裡說的那些話,的確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再加上您那筆大訂單幫我們解決了很大一部分資金周轉的困難,真是十分感謝!”
邱明泉嘴角含笑:“這可絕對不敢居功,我們這些外人隨口一句鼓勵,不過是輕飄飄的,所有的壓力和辛苦,都是您在扛。——您辛苦了。”
電話那邊靜了那麼短短片刻,川蜀長虹的總經理辦公室裡,剛剛推門而入的秘書呆呆地看著自家職工愛戴的廠長:這眼圈,好像忽然紅了一下?
鐵骨錚錚的漢子的確在這一刻,忽然有點心潮湧動,忍不住眼眶濕潤了。
在所有職工麵前,他是堅定優秀的主心骨;在上級那裡,他是值得信賴、什麼壓力都扛得住的好乾部;在客戶眼中,他是充滿激情和乾勁的好企業家,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曾怕過,也曾想要後退,也曾焦慮得狂掉頭發!
滯銷的產品、積壓的庫存、枯竭的現金流、不被認可的品牌……還有全場數千人的工資,幾百退休職工的養老金……就在半年多前,他還每每在深夜裡輾轉反側,暗生華發。
在所有人都絕望和失去鬥誌的時候,他得獨自抵擋所有的重壓,他得死死撐住,不能倒下。
這是應該的,他也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可是當遙遠的異鄉忽然傳來這樣一聲少年清亮溫柔的安慰時,他本來剛強堅硬的心裡,還是出現了一絲再也忍不住的激蕩。
“沒事,都過去了。”他聲音沙啞,重複了一句,“……都過去了。”
心裡,封睿輕輕感慨一聲:“從來都沒有什麼輕鬆的成功,人前風光歡笑,人後哭泣絕望的時候多著呢。”
邱明泉也敏銳地聽出了點什麼,他沒有立刻接話,靜靜等待那邊的漢子心緒穩定。
好半天,電話那邊倪廠長的聲音才重新爽朗起來:“邱總找我不是隻為了一聲恭喜吧?”
邱明泉笑道:“是啊,敘舊都忘記正事了——是這樣的,我在本地的家電賣場也有點股份,最近合夥人向我報喜又報憂,說是貴廠的彩電銷量一騎絕塵,但是,我們的庫存也告罄了。倪廠長那邊方便的話,同樣的價格能不能勻一點貨給我們呢?”
倪廠長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斬釘截鐵地道:“生產我們一刻都沒歇著,全廠上下都鉚足勁在乾活呢。邱總你發話,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全國的貨都停了,也不能斷了你們家!”
他衝著門口的秘書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小黃,去叫銷售科的人過來。”
他接著對著電話朗聲道:“——說吧,哪家公司,我這就安排銷售科給您第一時間發貨,價格的事您就彆管了,不存在什麼同樣的價格,我這就能做主了,再給您下浮幾個點!”
邱明泉正要高興地表示感謝,心裡,封大總裁卻冷不防沉聲提醒了一句:“關聯交易!”
邱明泉猛然明白了什麼,最近刻苦學習的財務知識終於浮上腦海,他立刻斷然道:“不不,倪廠長,我是長虹的個人大股東,這筆訂單又是賣給我持股的企業。並不方便在價格上過多承讓。——就和市價完全一樣就可以,能供貨就是最大的情誼了!”
倪廠長一怔,終於也反應過來,不過還是猶豫了一下:“邱總太客氣了,就算是關聯交易,也並不違規的。”
邱明泉淡淡一笑,清朗的笑意似乎隔著電話線傳了過去:“長虹快要啟動上市計劃了吧,據我在申交所得到的風聲,這一兩年要大力扶植大型國企上市,長虹應該能趕上這波東風。”
倪廠長心裡一陣激動:“對對,我們已經開始上市輔導了,邱總,您投資的那些錢,也預祝您得到豐厚回報!”
邱明泉笑意揚起:“既然要上市輔導,那麼很多關聯交易都要披露。我們堂堂正正的,就不必在這種事上再費力解釋了。”
他頓了頓,又由衷地加了一句:“長虹是在您的帶領下走向成功的,也一定會在您的帶領下走向更大的輝煌。我作為一個小投資人,既然能賺到原始股上市的巨大紅利,又何必再在意這幾個點呢?”
倪廠長感慨地放下電話,這位素未謀麵的小邱總,為人做事真是叫人如沐春風,就像剛才的事,他明明可以再占點便宜,也不會真的影響什麼,可是人家就能這樣主動為合作方考慮,慷慨送出善意,不在意那一點蠅頭小利。
門口,銷售科的一位科長已經到了。
倪廠長鄭重地叫他坐下:“汪科長,待會兒會有東申市的一位客戶來聯係供貨,你給我親自去辦。人家要多少,就給多少,各方麵大開綠燈,在貨運上也以最快速度優先安排,懂嗎?”
……
韋青在廚房裡一邊擇菜,一邊側耳聽著邱明泉在客廳裡談公事。大多數時候,明麗和向城都在外地上學,明泉這個孩子來家裡吃飯和逗留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明麗明天就要啟程去燕京,繼續開始下學期的研究生一年級課程,今天約了劉家的那個閨密一起逛街去了,她特意約了邱明泉過來,晚上在家裡吃頓飯,也算叫姐弟倆再道個彆。
客廳裡,邱明泉終於談完了公事,重新走進門。
“媽,我來吧,您弄得慢。”他笑吟吟道,從韋青手裡接過一把鮮嫩的西芹,利落地開始揪掉葉子,手指翻飛,“您就洗洗菜好了。”
韋青有點羞愧地停下手,她工作繁忙,也特彆不喜歡琢磨廚房裡的事,但每每邱明泉來家裡,她總是按捺不住想親手下廚的心,可到了後來,明泉這孩子動手的時候比她還要多些。
“我啊,真是有點笨。以前就不太會照顧他們姐弟倆,現在想學下廚,也總是不得其法。”她有點悵然地道,看著邱明泉熟練的動作,心裡酸澀。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看明泉這在廚房熟悉的樣子,顯然是沒有少操勞過家務。
邱明泉一抬頭,正見她惆悵而澀然的眼神,心裡就是一急。
“媽,我喜歡下廚。”他柔聲道,急急地安慰,“很多男人都是愛做飯的呀,要不是我學業忙,我真想天天過來給您和爸爸燒飯呢!爸他每天下班都太晚了,老是吃飯晚,對身體可真不好……還有,我沒過來的時候,媽您也不要亂對付,吃點麵條就了事。”
他急於安慰母親,說著說著,就順了口:“過去隔壁劉阿姨他們在的時候,您還能去封睿家蹭個飯,現在……”
忽然,他住了口。
腦海裡,影影綽綽無數溫馨熱鬨的畫麵浮現出來,畫麵裡有封雲海,有劉淑雁,有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和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