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縱然再急於離開走脫,可是聽著外麵絡繹不絕的人來人往,卻打死也不敢真的推開門,讓人看見這隔間裡的異狀。
身體被壓迫,神經緊繃到了極點,麵前的封睿雖然沒用熱吻和挑逗再逼迫他,但是那緊貼的身體,也從來沒有稍離過!
整整大半個鐘頭過去,衛生間裡的人來人往終於少了。
邱明泉緊張地側耳聽著外麵,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片寂靜,終於怒了:“你給我起來!……你要在這裡待多久?待一夜嗎?!”
這人明明以前驕傲又矜持的,就像是一隻時刻準備獨自開屏的雄孔雀,看誰都淡淡的,不願意放下身段,怎麼忽然就變成了牛皮膏藥般無恥了呢?
果然是被美國帝國主義的紙醉金迷教壞了!
封睿終於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反手撥開了門閂。
悄悄探出頭,他看了看外麵,果然,偌大的洗手間空無一人。
好半天下來,邱明泉終於從一片慌亂和羞恥中撿回了理智,酒意也散了幾分。他的怒氣上來,一把從背後把封睿推了出去。
這一下推得粗魯,封睿一下就被他推得踉蹌著倒退出去,差點摔了一跤。
封睿危險地眯了眯眼睛,劍眉一挑抱著胳膊立定,望著邱明泉那重新冷起來的麵色,忽然淡淡一笑。
“高中時,你就是這個樣子比較多。”他好整以暇地道,“好像對每個人都禮貌溫柔,可是惹到你的時候,也會這樣忽然露出獠牙。”
邱明泉定了定心神,挽起了袖子,一言不發地握緊了拳頭。
“封睿,我有話……要對你說。”他猛然橫起手臂,擋住了封睿又想靠近的身體,殷紅的臉色白了幾分,“我沒有開玩笑,也請你聽清楚。”
他定定地凝視著麵前這劍眉星目的青年,心裡湧起一絲酸楚,但是終究還是要做決斷了,不能再任由這種古怪的事態發展下去,一再失控!
“我很抱歉剛才的情動。”他用儘全力,讓自己微顫的聲音慢慢平靜,“我不是孩子了,我承認,我剛才有正常人的反應……可這並不代表什麼。”
封睿玩味地看著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笑聲:“你接著說。”
“封睿……我心裡,有人了。”
這一句話出口,封睿的臉色終於有了刹那僵硬。掌控一切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撕裂,然後被定身術定在了那裡。
“封睿,我身邊,我心裡……有一個人了。”邱明泉艱難地一字字道,難受猶如漫山遍野淹沒過來,“我不能瞞著你,我得和你說清楚。……在你不在的時候,他和我一直互相陪伴著。”
他逼著自己直視著封睿,逼著自己受著心裡越來越大的疼痛:“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的眼神悲傷,但是卻坦誠,封睿怔怔盯著他的臉,想要從那雙幽黑晶亮的眸子裡找出心虛和躲閃,可是沒有。
真的沒有。
在和他相處的那三年中,他看過無數次這雙晶瑩的眸子,含笑的,發怒的,神采飛揚的,溫柔似水的。
所以他能分辨得出,這雙眸子有沒有在說謊,有沒有心存騙意。
“你說謊!”他忽然咬緊牙,踏上一步,額頭的青筋直跳起來,色厲內荏地叫,“根本沒有這個人!我們才分開兩年而已,我早就問過韓立他們了,你在大學裡一直單身,根本沒有和女孩子談過戀愛!”
邱明泉靜靜地看著他:“對……沒有女孩子。”
“沒談戀愛,哪來的什麼互相陪伴!”封睿惡狠狠地盯著他。
邱明泉沉默了許久,方道:“是男人。”
封睿的臉色,忽然僵住。忽然地,他猛然踏上前,英俊眉眼中有絲扭曲的極怒:“你瘋了,為了和我撇清關係,你不惜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邱明泉搖了搖頭,心裡的難過猶如漫天冰雪,在這炎熱的夏季叫他渾身發涼。
“我沒有撒謊……封睿。他和我一起創業,更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們同生共死過,也曾互相守望。”
“他是誰?!”
邱明泉張了張嘴,忽然覺得荒謬又無力:“你不會見到他的。……”
他看著麵前青年那帶著血絲的眼睛,慢慢地伸手,輕輕在他臉上撫摸了一下,猶如羽毛掠過,帶著點難過的依戀:“封睿,我答應過那個人……我答應過他,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了。”
封睿死死地看著他,仿佛想在他的眼睛裡找到一絲一毫謊言的痕跡,可是最終失敗了。
“你和他……同生共死,守望相助。那我呢,我算什麼?”他哀傷又悲切地望著邱明泉,一字字,慢慢地發問,“我以為,我們也一起同生共死過,我以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守望相助。”
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吼,拳頭狠狠向身邊的洗手台上砸去:“所以我們之間那些,什麼都不是?我們在一起經曆過的生死,共度過的艱險,都比不上短短兩年間,你和彆人新生的情誼?!”
他的拳頭又快又急,一拳下去,洗臉台堅硬的花崗岩台麵上立刻留下了一小片血跡,發出一聲沉悶得叫人腿軟的聲響。
邱明泉身子一顫,眸子一縮就想上前,可是隻晃了那麼一下,終於還是死死定住了身形。
他一動不動,隻是遠遠地看著台麵上那片小小的血跡慢慢擴大,目光迷離又沉默。
封睿並沒有看自己的手,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邱明泉,他困獸般站在那裡,仿佛在等待著。
可終究沒有等來什麼,無論是他臆想中的急撲上來查看,還是隻字片語的心疼。
那個人的目光遠得像是隔了一座山,一片海,他站在那裡,猶如修長玉竹,同時也鐵石心腸,冰山鑄就。
猛然一腳踹在衛生間的門上,封睿終於奪門而出,奔跑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燈光慘淡的走廊!
好半晌,邱明泉才慢慢走了過去,目光落在了那片小小的血跡上。
顫抖著手,他輕輕觸碰了一下,指尖瞬間傳來一陣真實又虛幻的痛感,像是火燒,又像是針刺,沿著手指傳到心間。
“他剛才在?”心裡,成年封睿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一絲古怪。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洗手台前的鏡子。
鏡子裡的自己目光迷惘,帶著他自己也分辨不出的情緒,可是他知道,有人正在通過這雙眸子看著他,似乎帶著悲憫一般
“封睿,我剛剛和他說了。”他低聲道,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告訴他……我心裡有一個人了。所以我不能回應他。”
封睿沉默了。
好像應該是該歡欣雀躍的,又或者該高高興興地誇獎一聲“你做得好”,可是統統都沒有。
邱明泉茫然地望著鏡子,心裡有點模糊的不安。
——他還是做得不好嗎?
“邱明泉……你這樣說、這樣做了以後,覺得真的輕鬆和高興嗎?”封睿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很溫柔,可是也有點悲傷似的。
“怎麼了?”邱明泉茫然地問,“輕鬆不輕鬆,高興不高興,很重要嗎?”
“是啊,很重要。”心裡的那個人歎息一聲,仿佛想再說點什麼,可是還是頓住了。
好半晌,他才輕輕道:“我說過,要送你一世滔天富貴的。可是我現在又在想,假如一輩子都這樣不快樂的話,要滔天富貴又有什麼用呢?……”
邱明泉忽然急促地開始搖頭:“不不,我快樂的!你看,我們現在很有錢了,我的家人全都幸福安康,我學業有成,我有很多朋友,事業也有模有樣,每天還有你陪在我身邊……”
“彆說了。”封睿忽然打斷了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今天你太累了。”
頓了頓,他安靜地道:“打電話給林哥,叫他派人來代駕。你這個樣子不能開車。”
……
劉東風和向明麗的婚禮過後沒幾天,邱明泉在一家咖啡廳裡和向明麗以及她的導師李教授再次見了麵。
咖啡廳裡布置著原木的桌子,柔軟的沙發,旁邊還有潺潺流水伴著造的假山景觀,耳畔是現場伴奏的鋼琴聲。
再早些年比如80年代末的東申市,這樣舒適優雅的小資情調店鋪是很難存活容身的,而現在已經非常常見,就算稱不上遍布大街小巷,也是能輕易覓得了。
“小弟,我們這個研究項目……說到底還是有很大風險的,也不容易收回投資。”向明麗有點忐忑地小聲道,心虛地看了看對麵的李教授。
前一陣邱明泉和姐姐向明麗閒談時,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李教授手下帶領的基因科研小組的經費,出了很大的問題。
人類基因組的全世界研究計劃中,中國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地位畢竟不高,得到的經費有限不說,現在國家給予的研發補助更是捉襟見肘。
向明麗所在的高校每年能夠拿來分配的課題經費就那麼多,李教授雖然在本行業地位高、影響大,可是整個燕京市的著名高校多,這個年代國家投資在高校的科研經費也確實不夠,僧多粥少,就算是李教授這樣的學術大拿也難免分配不到多少。
白發蒼蒼的李老神色羞窘,和在去俄羅斯的火車上的驕傲矜持有著很大的不同,他有點局促地搓了搓手:“是、是這樣的。來自國際基因組的撥款經費隻夠進行基礎的基因測序研究,但是……我們想在彆的領域中再做一點拓展研發,就幾乎無米下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