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洪和泄洪,說法上略有不同,可是最重要的一點都是:主動打開河堤,主動引導本沒有決堤的洪水從某些地方分流出來,主動淹沒一些地區,以保證更加富庶的大城市、工業區不最終失守。
換句話說,假如不這樣刻意引導,那麼洪水無情、天災無眼,長江中遊省份窮儘大家的人力物力,保住了自己家鄉的堤壩不失守,可是最終的洪峰壓力就全部積攢到了下遊,最終下遊省份是絕對承壓不住的!
到那個時候,被淹沒的就可能是一些最重要、最富庶的工業區和大城市!
所以,站在全國一盤棋的角度上看,隻能選擇農村被淹,而不能選擇工業城市被淹;隻能選擇鄉村和農田受災,而不是大城市數千萬密集人口出事!
可是這樣一來,原本能夠守住的一些沿江農村就會成為被犧牲的對象,原先能保住自己家鄉的村民們,就會在這場悲壯的分洪中,徹底失去自己辛苦建造的家園,失去自己辛辛苦苦耕種的農田和收成。……
田地被毀了,可以再耕耘;收成被淹了,明年可以再播種;可是家沒了呢?小樓、農舍、家具、電器,這些根本都無法被帶走,洶湧洪水到來時,能疏散的隻可能是人群,又不可能把整個家帶走!……
在大局麵前,在更大更多的生命和財產麵前,總有人的利益要被犧牲,而且不是一兩個人。
實際上,在萬般無奈下,主動承擔了泄洪任務的地區,有湖北省、有江蘇、有安徽……
中下遊五省一共主動或被動地打開潰口,分洪的圍垸達到了一千七百多個,正是這些沿江鄉鎮打開了無數堤壩主動分洪,把滔天洪水引進了自己的家園和農田,沿江的一些重要城市才最終得以保全。
其中,處於長江最下遊、入海口的東申市,也正是因此受益的最重要的城市。
金融重鎮、數千萬人口,怎容有失!
封睿清楚記得,前世他們封家最終也曾捐獻了一大筆善款,他父親封雲海就歎息地說過:“我們這些大城市的安全,其實就是那些中遊沿岸的農村鄉鎮犧牲換來的。我們這些被保全的財富,也是他們舍棄了自己的家園和住宅,我們有什麼權利袖手旁觀呢?……”
前世的記憶裡,封睿也隻記得有不少分洪區承擔了巨大的損失,但是也記不清具體是哪些。
他也隻記得,雖然提前疏散了當地的人口,也提前做了安置,可是畢竟人力物力有限,後來給予的補償也有限,當泄洪開始時,還是有不少鄉民陷入了困境。……
邱明泉身邊的手機忽然急促響起,他抓起手機:“林哥?怎麼樣,有消息了?”
林哥的聲音急促:“是的邱老弟,你叫我發動公司裡的退伍兵們注意家鄉的最新消息,我這邊剛剛收到好幾個人的彙報,說他們的老家親戚剛剛接到了動員,說是要緊急疏散,要求鄉民儘快收拾財物、準備立刻撤離住宅、等待統一安置!”
邱明泉一把抓過手邊的紙筆:“你說具體地點!安徽阜南縣、安慶望江、淮河王家壩、湖北嘉魚、監利……我知道了,謝謝林哥!有什麼消息您再及時聯係!”
放下電話,他和封睿急切地商量著,心裡一片沉重:和封睿的記憶完全吻合,果然,承擔了最繁重、最悲情的泄洪任務的省份,首當其衝是安徽省。
為保上遊湖南、下遊江蘇,入海口東申市等富裕省份的安全,農業貧困大省安徽從建國以來的1954年開始,每次遇到大小洪災,已經承擔了總計高達十幾次的分洪、泄洪任務,其中,著名的淮河王家壩地區,就是更加悲情的存在,泄洪任務高達十三次之多!
洪水來了,這些淳樸的父老鄉親默默地離開家鄉,放棄辛苦耕作一年的良田,等人為引導的洪水肆虐過後,再默默回到家鄉,拿著政府給予的定量補助開始重建家園。
有不甘嗎?有痛苦嗎?一定都是有的,而且濃厚而深沉。但是再悲痛再不舍,這些生活在最底層、收入最微薄的淳樸鄉民們,也依舊默默承受著這一切,用最強大的忍耐和韌性,一次次地負擔著最大的苦痛和奉獻。
沒有辦法,這是最痛苦的選擇,也是沒有辦法的唯一選擇。
一句“大局為重”的背後,是多少人的顛沛流離,是多少人失去家園的深沉苦痛啊!
而1998年這一次的巨大的天災麵前,除了安徽省以外,湖北、江西兩省也同樣承擔起了不少泄洪的任務。
洪水無情,民眾有義,是無奈,也是大義所在。
邱明泉拿起電話,緊接著找到張峰鬆的號碼撥打過去。
一大早,張峰鬆還在趕去邱氏連鎖超市的例行巡查路上,就接到了邱明泉的緊急電話。
“張大哥,前幾天和你對過一次的物資采購清單,可以立刻要求廠家發貨了。接收地址就寫安徽和湖北的幾個鄉鎮縣的民政局!”邱明泉冷靜地吩咐著,,一個個報出林哥剛剛給出的地點,“叫廠家不要具名,直接寫是捐贈抗洪救災即可。”
張峰鬆開著車,精神猛然繃緊了。幾個月前就開始做的這件事,到了這些天就算邱老板不說,他也猜到了真相——電視上那些巨大洪災的新聞,牽動的是全國人民的心啊!
“好的,明白明白!我今天不去超市上班了,全力做這件事!”張峰鬆開著車,飛快地找了個十字路口掉頭往辦公室開,“您放心,我前天還專門和第一批物資供應廠家聯係確認了,沒有問題!”
“好,你上午一個個打電話催,叫第一批帳篷、食品、乾淨的飲用水的廠家即刻發貨,運輸不用他們操心,會有人會上門主動承擔,叫他們負責好對接就行了。”
邱明泉和張峰鬆通完電話,又迅速撥通了另一個,那邊接聽也同樣快,王威的聲音一如既往得沉穩:“邱老弟?”
“王大哥,上次傳給您的十幾個廠家的具體名單和地址,你們可以趕緊上門了。”邱明泉沉靜地道,“發貨地點我已經交給廠家了,主要是送往安徽和湖北,還有江蘇。您這邊能儘快安排送到嗎?”
王威迅速回答:“自從你要求之後,我就把最強的運力集中在這幾個省份了。放心,假如運力吃緊,我也能立抽調了不少鄰省的員工趕過去。”
“好的,那就拜托王大哥您了。”邱明泉道,“假如可能,還請您儘可能再多準備運力。”
王威一怔:“還可能不夠嗎?”
邱明泉微不可察地輕輕歎口氣:“是的,再多都不夠。”
接下來,他的第三個電話打給了姐姐。一大早,向明麗因為還在頭三個月的身孕期,所以還沒起床,接起床頭的電話時,聲音還有點迷迷糊糊的:“小弟?”
劉東風昨天值夜班,早上剛剛趕回來,正小心翼翼地推開臥室的門,生怕驚擾了妻子,一進屋子就看見妻子秀麗的眉頭蹙著,正在對著電話說話:“好的,你放心,我會儘一切力量的。”
劉東風在床邊坐下,心疼地握著向明麗的手:“誰啊,這麼一大早的吵醒你這個孕婦,可真討厭。”
向明麗微笑著白了他一眼:“是明泉。”
劉東風立刻改口:“哦哦,一定是有要緊事。”
向明麗點點頭,微顯圓潤的臉上因為調養得當,不僅沒有孕婦常見的斑點,反而更加瑩瑩發光:“小弟前一陣就委托我聯係幾個著名的大藥廠,因為個人想要采購藥物會有一些限製,他的公司也沒有大宗采購資格,所以拜托我們公司出麵。”
劉東風一怔,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你們生物基因研究公司有采購藥品的資格?他要送這些去災區?”
向明麗輕輕點頭,麵有憂色:“是啊,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現在看來這次洪災史無前例得凶猛,小弟說得對,疫情所需的藥品再多都不多的。”
劉東風緊皺眉頭:“明泉考慮得周到。”
向明麗點點頭:“他還提醒我,儘可能拜托李老的關係,去提醒一些大廠家滿負荷生產,加班加點生產常見疫情的防治藥物。”
“李老親自出麵?”
“李老聯係他曆屆的弟子們出麵就行了,畢竟我的師兄師姐們在藥企中做到高管的有不少。”
劉東風心疼地輕輕拍了拍妻子的後背:“你操心可以,注意彆太勞神。”
向明麗蹙著眉,依偎在漲幅寬厚的胸膛前,眼眶紅了:“東風,彆的倒還好,我真的擔心小城……他在災區這麼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向元濤最近忍耐不住,想辦法托了老戰友幫忙,終於打聽到了向城所在的抗洪前線所在地,得知向城所在連隊擔任的任務主要是後勤運輸,總算是稍微放了點心。
可是打聽來的消息也同樣叫人揪心:前線的災情在惡化,越來越多的全軍部隊和武警戰士開赴災區,甚至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犧牲的戰士!
劉東風聽出了妻子語音中的哽咽,趕緊輕輕抱住了她:“彆擔心彆擔心,小城的身體素質一直不錯,又結結實實地在軍校鍛煉了五年,不會有問題的!”
……
臨時駐紮點的軍醫站裡,簡易病床上,向城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身上重得很,心裡一片燥熱,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灰色的軍用帳篷頂,耳邊是醫生在隔壁病床邊嚴厲的叮囑:“物理降溫要跟上,抗炎的藥物定時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