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這樣?看不出來啊。”韓立不懷好意地道,“我們邱班長那麼溫柔的一個人,一定是你要求太過分,把人惹惱了。”
封睿沒再搭話,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著自己過去某些“過分”的要求,還是單純地累了,半晌才淡淡道:“總之你說得對,遲早這賬得算回來。”
沒一會兒,身邊的韓立就響起了均勻的鼾聲。
封睿默默聽了一小會,伸出腕上的防水表,看了看夜光表盤,上麵已經指向了腕上八點五十。
他悄悄的從並排的課桌上翻身下來,瘸著腿,輕輕走出了教室門。
外麵的狹窄走廊隻有一米多寬,他四下猶豫著看了看,一直走到了二樓的儘頭也沒有發現空地方,每間教室裡都睡著老鄉們。
想了想,他在漆黑的夜色裡摸下了樓梯,一直摸到了一樓臨水的地方,才悄悄掏出了藏在懷裡的步話機。
打開開關,對好頻道48.041.9785,他小聲地道:“明泉,你在嗎?”
立刻,嘈雜的電流聲中,邱明泉壓低了的柔和嗓音傳來:“我在,我在的!”
早早地……就等著了呢。
封睿在一片黑暗中微微笑了起來,腿上開始因為站立有點跳跳的疼,他斜倚在牆邊,借以消除點負重:“你在哪兒呢,方便說話嗎?”
邱明泉的聲音有點羞澀:“嗯,我從安排的宿營點出來了,找到外麵的土坡上和你通話。旁邊……沒人。”
封睿幾乎可以想象出此刻那個人臉色微紅的模樣,就算是空無一人,他也照樣會慌張地四下看看,再輕舒一口氣吧?
“我這邊也沒人。”他柔聲道,“下了教學樓在水邊呢,找了沒人的地方和你說話。”
不知道此刻到底距離後方的總指揮部有多遠,五公裡?八公裡?
他隻知道著步話機在空曠地帶大概最遠能接收到十公裡的距離,現在聽來,雖然把通話音擰到了最大,可是人聲已經有點微弱,電流的雜音也格外大。
總該快到極限距離了吧?再離開遠一點,就不能聽到那個人的聲音了。所以老天還算眷顧他們,雖然不能依偎在一起,卻終究算是給了這隔水相望的機會。
步話機裡,邱明泉似乎卡了殼,好半天才低聲問:“你晚上吃的什麼?能睡得好嗎?”
封睿隻覺得滿心都是歡喜,嘴角不由翹了起來:“吃的乾饃饃和鹹菜,對了,我覺得那鹹菜特彆好吃,醃得絲絲入味,鹹香得很。”
邱明泉不由撲哧一笑:“也就是你又累又餓,才會覺得這種普通的東西稀罕。就像民間故事說的,那朱元璋逃難時,也覺得白菜豆腐湯是天下至極的美味,等到回了皇宮啊,就覺得任誰也再做不出那麼好吃的東西了。”
自打高三畢業那天,封睿向他告白後,兩人間就再沒了過去心心相映的相處,偶然幾次見麵,更是各種狀況頻發,今天在這格外困苦的時候,反而難得這樣平和地笑語晏晏。
封睿聽著他柔聲開著玩笑,心裡莫名地又甜蜜又雀躍,不由得同樣溫柔笑道:“你不信啊,那等明天我找老鄉要點兒,帶回去給你嘗嘗。”
“好啊,那你帶點來。”邱明泉隨口應著,“要是真好吃,咱們等洪水退了,多帶幾瓶,回去給我爸媽、你爸媽都嘗嘗。”
步話機那邊,封睿忽然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在夜風中分外清晰:“明泉,你可……真賢惠啊。”
邱明泉一怔,還沒想明白他的意思,就聽到封睿低聲調笑:“這就想著孝敬兩邊家長了嗎?”
邱明泉臉上驀然發起燒來,不由得又羞又惱,可是卻又舍不得關上步話機,隻小聲恨道:“再不正經說話,我就掛了!”
四周的洪水包圍著破舊教學樓,水麵一覽無遺,在極微弱的夜光下顯出模糊的波瀾。
有風吹來,封睿的黑發在風中被吹得有點淩亂,他斜斜靠在水泥柱子上,心裡一片寧靜:“我正經得很。你知道的,一直以來,我都異常認真,也從不亂開玩笑。”
邱明泉心中輾轉難受,半晌低聲道:“我知道的,我從來都知道。”
封睿也不逼他,無言安靜了一會,才輕輕歎息一聲,那歎息在這陌生鄉村的夜晚隨著空曠的風飄遠:“明泉,來之前的那一晚,我做了個夢,好奇怪。”
“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我老了。在夢裡,我們有三四十歲的樣子,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穿著很破舊的衣裳,我依舊華服豪車。”
封睿的語聲有點困惑,也有點傷感:“在夢裡,你從我身邊很疲憊地走過去,可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
邱明泉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心跳驟然加速,竟然有點寒毛立起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封睿,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夢見前生?
一時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夢見的事,在另一個時空曾經真的發生過。——難道要這樣回答嗎?
“明泉,那個夢似乎很長,醒來時我忘記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隻記得在那個夢裡,我不認識你,所以對於錯過,好像在夢裡也並沒有什麼難過。”
封睿悵然道:“可是醒來的那一刻,我卻難受極了,一想到夢裡那種擦肩而過,卻彼此仿如陌路的感覺,我就覺得……心臟好像被人狠狠掏出來了一樣。”
邱明泉默默攥緊了步話機,眼中酸澀異常。
他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是、是嗎?我也做過類似的夢呢,好像在另一段人生裡,大家的命運都不一樣,我不認識向城,不認識韓立和伍小天他們……”
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也不認得你,甚至也沒有認回爸媽。”
“是嗎?”封睿忽然激動起來,“原來你也做過這樣的夢嗎?”
“是啊……一模一樣。醒來的時候,忽然醒悟到夢裡的痛苦不是真的,就會忽然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