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琦,泄洪一旦開始,洪峰過來時就會很大。皮劃艇無法保證在這種洪峰中不翻,所以,最後一批人,隻能靠我們倆去救了。”他聲音沙啞又平靜,“我們還是要回去最後一趟的,你懂嗎?”
“指導員,我懂,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向城充滿內疚地道:“我也不能保證這個小衝鋒舟就一定安全,但是需要有人押船尾和防止意外,所以你得再跟我走一趟。對不起……”
黃琦猛地一下哽咽了:“指導員您胡說什麼啊,什麼對不起的!”
向城輕輕歎了一口氣:“你還這麼小呢。”
黃琦又想哭,又有點不服氣:“得了吧,您也就是五年製指揮專業的剛畢業,就比我們大一屆。那些大壩邊上的兵,一大堆比我們還小的呢!”
向城輕輕一笑,不說話了。
好半晌,黃琦忽然狐疑地想起一件事:“指導員,那邊到底還剩幾個人啊?我們運一趟能帶四個,再去一次,行嗎?”
向城的聲音含糊,在風雨中似乎有點聽不太清,淡淡道:“夠的。我算過了。”
“哦哦!那就好。”黃琦放了心。
淩晨就要到了,就算他們趕不及在洪峰到來之前徹底安全到達新的安置點,可是隻要帶上最後一批人上船,問題就不大。
就算是抗不過洪峰,就順著水漂流一陣也行啊!
隻要不留在那棟坍塌的廢墟上,就不會被水淹到,不會有生命危險。
……
坐在指揮部的角落,邱明泉徹夜未眠。
腕上的表針在一點點移動,有時候似乎特彆緩慢,可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洪峰,卻又叫人覺得它走得太快。
“封睿,你覺得他們……會全都平安歸來嗎?”邱明泉再次低聲在心裡問。
明知道這樣的問話毫無意義,可是心底的焦慮無法排遣,灼燒得他坐立不安。
封睿立刻回答:“會的,一定。”
“可是我……我太難受了。你明白嗎?”邱明泉痛苦地揉了揉臉。
“你隻是因為獨自一人安全著,所以會有內疚感。”封睿冷靜地安撫著。
邱明泉痛苦地道:“向城是職責所在,韓立是自己做的決定。可是封睿他……他是跟著我來的。”
怎麼能不內疚呢?他應該再謹慎些,出發時再隱秘些的!
封睿沉默了片刻:“你的內疚我理解,但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讓自己有負罪感,明白嗎?這不是你的錯。”
邱明泉終於低聲答應:“我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又怎麼能輕易地不胡思亂想?那邊的三個人,封睿和韓立都是家中的獨子,而向城……更是親生父母雙亡,烈士遺孤了。
腕上的表針指向了六點整。
邱明泉隻聽到耳中忽然更加嘈雜,一瞬間,指揮部裡似乎有更多的命令和大聲呼喊響起來。
江邊正式泄洪了。再一次。
他猛然抬頭,望向遠方灰蒙蒙的天。夏天亮得早,雖然是陰天,可是依舊有蒙蒙的天光從頭頂灑下,照在遠方的一片澤國水麵。
隔得太遠,聽不到滾滾浪濤,看不見凶猛浪花,可是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遠方的江邊,無處浪濤正爭先恐後湧進來,向著這後方的萬頃良田和田地莊稼。
……
衝鋒舟速度開到了最大,黃琦坐在船尾,狠狠抹了一把臉。
雨水、汗水混在一起流到眼裡,加上整宿不曾合眼,他隻覺得眼睛早已經酸澀地睜不開,似乎腫了起來。
身上有點脫力,他用儘了最大的毅力,才能讓自己在一片水浪的顛簸中坐穩。
可是他前方向城的身影,卻一直筆直而沉穩。
終於,前方那個熟悉的小山坡再次出現在視線裡,黃琦激動地直起身:“指導員!到了到了!……”
再運這最後一遭,就行了!
就在這時,向城腰間的步話機,卻再次響了。
“向指導員,你們這邊任務進行怎麼樣了?前方泄洪已經開始,外麵異常危險,注意安全!”二營營長的聲音焦灼地叫道。
向城沉聲迅速回答道:“報告,小王郢這裡的受災群眾還剩最後一批,剩下的全部救出,我正帶著人趕去解救,請首長放心!”
“那就好,務必把每一位群眾救回來!”營長的通話斷了。
向城立在衝鋒舟船頭,背影默默佇立著,然後,他轉過了頭,看向黃琦。
“黃琦,你是一個軍人。任何時候,都要服從命令,懂嗎?”黑蒙蒙的天生的天色中,他的麵貌看不太清,可是黃琦依舊感覺到了他冷肅的麵容下,語氣有絲異常。
不知道為什麼,黃琦心裡有點微微的慌:“指導員,那是當然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好,你記住了就好。”向城淡淡道,身影在衝鋒舟頭立得筆直,像是一根繃緊的標槍,時刻準備著淩空一躍,亮出槍尖。
湧動的暗流中,衝鋒舟終於趕到了小學安置點的水邊。
剩下的幾個人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整齊有序地等在岸邊,昏暗天色裡,能看見四五個人的身影。
“上船!”衝鋒舟剛剛靠近岸邊,向城已經縱身跳下了水中,“所有人都上船,立刻!”
岸上剩下的是那個鄉乾部和幾名留到最後的村民,聞言趕緊趟著水跑過來,依次上了衝鋒舟,那名村乾部一邊往上爬,一邊大喊:“快快,那兩位大兄弟,也趕緊上來!”
韓立大聲道:“你們先上,我去背封睿!”
封睿有心不叫他背,可是腿上傷口實在不小,又知道這裡缺醫少藥,終於沉默著趴在了他背上。
韓立小心翼翼地背著他,竭力把他的左腿提出水麵,很快,就背著他到了衝鋒舟邊。
向城伸手過來,有力的手掌穩穩扶住了韓立的胳膊,也微微抬起了封睿的小腿。
這是今晚他第一次見到封睿,忽然地,他對著封睿輕聲開口:“睿哥,你們回去的路上……都注意安全。”
封睿微微一怔,這話聽著似乎平常,隻是叮囑保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就有點怪異。
“好,我會的。”他和聲道,“你才辛苦了,連著累了這麼多天。”
向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沒事,應該的。“
韓立默默聽著身後他們的對話,心裡酸得快要翻出簇簇醋花來,就在這時,忽然之間,他們麵前的衝鋒舟上,黃琦卻顫抖著說了一句話。
“怎麼、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有五個人?”他的聲音茫然又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真的是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