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笑了笑,在模糊的夜色中,那笑容溫柔又漂亮,無畏又坦蕩。
一片靜默的沉重中,向城把手中的步話機塞給了黃琦,沉聲喝道:“黃琦聽命!這船人交給你了,你負責把他們送到安全地點,明白嗎?!”
黃琦一下子傻了眼,一瞬間熱血上湧,就想也要跳下水:“指導員!你上來,我留下!……”
向城猛地彎腰下沉,把衝鋒舟推向了遠方,同時厲聲道:“忘記你剛剛答應什麼了嗎?這是軍令!”
黃琦終於嘶吼一聲,狠狠抹了一把混著雨水的眼淚,顫抖著手操縱著手柄,調轉了船頭。
傷痕累累的衝鋒舟破開水麵,向著遠方疾馳而去。
就在剛剛行出幾百米的時候,忽然地,在眾人的注視中,遠處那片黑黝黝的小樓,剩下的半邊也轟然倒塌!
……
東申市,淩晨時分,韋青忽然從夢中驚醒。
噩夢帶來的渾身冷汗叫她渾身粘膩,她坐起來的動作過大,立刻驚醒了身側的向元濤。
“怎麼了?”向元濤立刻也坐起來,輕輕摟住妻子單薄的肩膀。
“沒事……我做了一個噩夢而已。”韋青勉強地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向元濤趕緊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夢見啥都趕緊忘了,不好的事全是假的。”
“嗯,好。”韋青不敢說出夢裡的情形,更不敢回憶那叫她滿心劇痛的畫麵。
在那些胡亂晃動的場麵中,向城和明泉,封睿……甚至還有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叫韓立的孩子,全都一身傷痕,血跡累累。
不不,兒行千裡母擔憂,自己這是太擔心了,夢境才會這樣忽然張牙舞爪,凶惡猙獰。
夫妻倆靠在大床的床頭,默默無語了一陣。
雖然都沒有說話,可是夫妻多年,心靈上的默契都知道對方在憂慮什麼。
“我剛剛夢見幾個孩子了。”韋青苦澀一笑,終究還是忍不住眼圈一紅,“小城和東風也就罷了,畢竟身上是警服和軍裝。可是另外幾個怎麼也叫人這麼牽腸掛肚呢?”
明明都乾的是金融和計算機行業,理應坐在辦公室裡風雨不侵的,可是現在這一天到晚的叫人提心吊膽,又算怎麼回事呢?
這天底下,還有比他們更加焦慮擔憂的父母嗎?!
向元濤的表情也有點苦澀,想要說點什麼,最終還是化成了一聲歎息。
“你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向元濤和聲對妻子道,自己卻開始起身換上警服。
多年來,他早已經養成了比下屬到單位還早的習慣,每每離開家的時候,夏天尚且還好,冬天往往是天色還黑著。
韋青疲倦地搖搖頭,將腦海中那些紛亂的畫麵壓下去:“不了,我也起床吧。待會兒等朱嫂煲好湯,我拿保溫桶裝著去明麗那裡。”
雖然劉家那裡也早就請了傭人來伺候孕婦,可是現在在向家幫傭的朱嫂可是在食不厭精的封家做了多年的,廚藝比一般人又好了許多,韋青心疼女兒懷孕辛苦,就經常叫朱嫂做一些適合孕婦的食物,特意送去。
一說到女兒,向元濤剛毅的方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溫柔,向明麗懷孕以來沒有什麼嚴重的妊娠反應,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兩邊的長輩都期待又欣慰——幾個孩子裡,總算有這一對的小日子過得正常些,雖然劉東風工作也辛苦,但是總算一切安好。
“好。那你待會兒小心,等劉家的車來接。”
樓下的廚房裡,朱嫂提前用小火煨了一夜的冰糖血糯米粥的甜香味已經飄在了屋子裡,韋青神思不屬地洗漱完畢,下了樓。
“韋教授,粥煮好了,血糯米熬了一夜,冰糖是後放的,補血呢。”朱嫂熱情地搭著話,把砂鍋裡的粥端了下來。
韋青拿著保溫桶去接,可是心裡想著事,手腳就不利索,忽然手裡的保溫桶就打歪在了地上,黑紅色的濃粥立刻染紅了地麵。
“啊!”韋青呆呆地看著地麵一灘紅色,忽然心裡湧起極其不適的感覺。
那顏色殷紅似血,帶著某種不祥的預兆。
……
千裡之外,嘉魚縣防洪抗災前沿指揮部。
“快快,沿途搜救的小隊又救了一批人上來,送到這附近的安置點了!”
“醫療站那邊新到了一批傷員!醫療用品不夠了,能不能從省總部急調一些過來?……”
忽然,指揮部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附近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這此起彼伏的來電,有人抓起來,然後扭頭向著角落叫了一聲:“小邱同誌,你的電話!”
邱明泉急匆匆跑過去,一夜未睡的眼中布滿紅絲,心裡已經猜到了是誰,果然,王威的聲音在電話裡傳來,帶著歉意:“邱老弟,和你打聲招呼,原先說好的,順達能派過去兩架支援的貨運直升機,現在隻有一架了!”
邱明泉也能猜到大概端倪,急忙道:“在哪兒都是一樣的,王大哥。”
王威歎息一聲:“是啊,另外一架在夜裡被省總部臨時征調,去支援漢口了,不少群眾被困在樓房頂上,需要空投物資的地點特彆多。”
“一樣的,哪裡都是在貢獻力量。”邱明泉連忙道,也忍不住揪心,“漢口那邊怎麼樣了?”
王威苦笑:“大堤守不住了,承壓太大。市區進了部分水,現在某軍區已經再緊急增派了部分人力,和武警戰士們一起再重新堵上決堤口。”
他旋即擔憂地問:“聽說你們嘉魚那邊又泄洪了?”
邱明泉沉默一下,啞聲道:“是。”
王威歎息一聲,都親眼看到災區的苦楚,他知道邱明泉必然在這邊更加煎熬,隻有轉移話題:“我和你們那邊的民政局打好了招呼,這架直升機這段時間就全留在那邊聽候調遣。”
“好的,謝謝您王大哥!”邱明泉打起精神,“我這就出去接應一下,反正我閒著。”
總指揮部雖然靠近江邊不算太遠,但是為了保證指揮正常運轉,選的是一塊地理位置極好的高地,四周開闊,麵積又大,洪水無法淹到。
邱明泉掛上電話,沒再驚動指揮部的眾人,獨自跑出了門。
忽然地,前方就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那聲音中似乎有著一絲熟悉。
他猛然抬頭,目光穿過一隊正快速路過的醫療隊的人群,落在最後麵的那個人身上,一時間如遭雷擊。
站在人群後,那張臉憔悴而不失英俊,目光深沉又悲傷。
“封睿!”邱明泉忽然隻覺得喉嚨哽住,擔憂一夜的心毫無準備地落了下來。
滂沱的雨水中,他拔腿狂奔,向著那邊跑去,急都差點跌了一跤。
封睿看著他身子一歪,神色大變,再也顧不上腿上的傷,也飛快奔跑起來,大步疾奔。
他跑得那麼急,那麼快,絲毫不比疾奔的邱明泉慢一點,可是任誰也看得出來,他的步履踉蹌,身形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