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2)

眼見宴席開了場, 這姐妹兩個便未再言語。

皇帝人至中年,越發的喜歡排場與聲色,底下投其所好, 選進宮來的都是色藝雙全之輩,平素訓練嚴苛,故而這宮廷戲樂班子在技藝上自是一等一的好。

一曲熱熱鬨鬨的《朝天子》之後, 便是應景的吉祥喜慶曲樂,諸如《清平樂》《興龍引》《賀前朝》等,再來便是《醉花陰》《喜遷鶯》《人月圓》的風流曲目。

隨著或悠揚婉轉、或慷慨激昂的曲調,宮人魚貫而入, 一個個高捧托盤, 將菜肴一一上來。

蕭月白看著上來的菜, 皆是宮廷宴席規製之中的菜色,然而到底平日裡見不著, 還有幾樣很是新鮮的。

她示意明珠舀了一勺子珍珠魚丸過來,蕭柔低聲問道:“這樣子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些什麼?”

蕭月白看了幾眼, 低低說道:“這發金絲盤子裡的是蟹釀橙,是把蟹肉合著荸薺豬肉放在橙子裡蒸熟的。那描金青花瓷海碗裡的, 是菊花水蛇羹,是拿新鮮菊花瓣、菜蛇、母雞一起燉的湯。都是尋常吃不著的,姐姐嘗嘗。”

蕭柔聽她說,便令跟來的丫鬟舀了一碗蛇羹來嘗,果然滋味鮮美細膩, 笑道:“還是皇家的人會吃,這麼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怎麼想出來的。”

一旁林氏和李氏亦吃了些菜肴,林氏瞧著兩個丫頭說說笑笑的樣子,向李氏說道:“柔兒膽子倒是大,聽見是蛇,一點兒也不怕的。不像月兒,第一次見蛇羹,竟嚇哭了呢。”

李氏說道:“月兒那時候才五歲,會怕才是常情。柔丫頭素來是個傻大膽,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真怕她哪日鬨出禍來。”

她曉得林氏說的是蕭月白第一次進宮的事,因著淑妃的緣故,且安國公備受皇家青睞,這母女兩個時常進宮,蕭月白更是小小年紀就見過了太後,很是見過一番世麵。

這若換成旁人,或者要以為林氏有意炫耀,心中大大不舒服一番,但李氏倒看得開。她丈夫過世,隻餘下孤兒寡母,她沒有兒子,女兒將來出了閣,沒有兄弟照應,總歸是無根的。她們能依靠的,唯有長房,那麼長房越是榮耀便越好,女兒未來也能有個庇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林氏吃了些菜,朝著臣子那邊看了一眼,見著蕭覃正同旁人談笑風生,不由也是一笑。但看清同丈夫說話之人,她微微一怔,低聲道:“呀,原來崇陽侯也來了。”

李氏手微微一抖,筷子跌落在地,她不動聲色,自宮人手裡接過一雙新的,淡淡說道:“皇上大宴群臣,他來也是理所當然。”

林氏依舊絮絮說道:“那一年,倒也多虧了他,不然……”話至此處,她驚覺失言,連忙打住,低頭吃菜,掩飾了過去。

李氏端正坐著,麵無神色。

隔著重重人群,她好似看見了那個男人的眼睛,但心中卻如古井一般的無波無痕。

林氏口中的崇陽侯,名叫鄭恩泰,是李氏的遠房表兄。

早年間,李氏還未出閣時,曾見過他幾麵,家裡的長輩甚而還有意撮合,但因緣造化,最終她還是嫁進了蕭家。

打從李氏父母過世,娘家沒了人,她同那邊便已斷了聯係。

鄭府偶爾還以李氏娘家人的名義,打發人過府來探望,但皆被李氏謝絕了。

再後來,西北戰事頻發,她丈夫蕭勁去了西北前線,而鄭恩泰也去了西北軍。

在那場激烈的戰事裡,蕭勁戰亡,鄭恩泰冒死將他屍身拖了出來,這才令蕭家得以收個全屍。

而鄭恩泰自己,則跛了一條腿,如今走路尚需拄拐。

李氏曉得這件事當然不能怪他,但每次見到他,她便能想起亡夫,因而她更不肯再見鄭家的人。

蕭勁發喪時,鄭恩泰親來吊唁,是蕭覃帶著長子蕭逸安接待還禮,她沒有出來。

之前是為了避嫌,之後則是傷痛。

李氏垂眸,看著麵前的菜肴,將這些陳年舊傷,一一按下。

蕭月白與蕭柔不知長輩的心事,還在嘰嘰咕咕的說些笑話。蕭柔沒進過宮,第一次跟來,見著什麼都新鮮,蕭月白便一樣樣的說給她聽,連那些妃嬪的衣裳首飾對應的品階,都說了個明白。

蕭柔聽著,點頭歎道:“往日隻聽人說,從沒親眼見過,今兒倒是開了眼界了。”

說話間,忽聽得一女子甜脆聲響:“臣妾鬥膽,祝吾皇萬壽無疆,我大周與天地同壽!”

這祝酒詞有些粗糙,且口氣實在太大,惹得眾人矚目。

蕭柔打眼望去,見那說話之人是個青年女子,身段窈窕娉婷,穿戴甚是華貴,心裡想了一下,問道:“月兒,這便是外頭一直傳的胡昭儀了?”

蕭月白神色冷淡,應了一聲。

胡昭儀起身,那場獻祥瑞的大戲該上場了。

她將手緊緊的握著,指甲刺入掌心帶來劇痛,卻無絲毫察覺。

前世,一切悲劇的開端,便是這場獻祥瑞。

今生,會有什麼變化麼?她不知道,陳博衍隻叫她不用擔心,一切他自有安排。

蕭月白隻覺得心口狂跳不止,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這驚懼之中,她看向陳博衍,卻見他也正看著她,點漆的眸子裡光澤微閃,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蕭月白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