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長姐之殤(四)(1 / 2)

雖然謝嬤嬤已經命人搬了許多冰來,仇不遂的屍身根本放不住。

謝氏沉默點了點頭,起身往外走,仇正深忙也站了起來,“阿妙,你去哪?”

謝氏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我去陪陪遂姐兒,一個人”。

她的聲音冷而脆,仿佛冬天掛在屋簷下的冰棱,冰冷而尖銳。

仇正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目送著謝氏的身影遠去,方頹然往外走去,隻半天的功夫,他卻仿佛老了十歲。

謝嬤嬤看得心疼,死死低下頭,眼中滿是瘋狂的恨意,那些該死的毒婦!

謝氏走得不快不慢,甚至在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們看來,她的姿勢神態依舊是美麗又優雅的。

謝氏嫡支這一代唯一的嫡女,又自幼聰慧,飽讀詩書,更是得當今皇帝敬愛,本就是這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女,彆說她們這些下人,就是那些公主郡主也不一定比得上的。

終於,謝氏進了仇不遂的閨房,她默默看了看依舊安靜躺著的大女兒,半晌,輕輕坐上床沿,托起她的胳膊。

仇不遂青灰色的胳膊依稀還能看見之間豐腴白嫩的美好模樣,淋漓的血色間,一道深而雜亂的傷口幾乎和血跡融合為一體。

謝氏死死盯著那道傷口,雙眼中的冷意和恨意幾乎化作了實質。

不是那些毒婦賤人,她的女兒又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那些人,一個都彆想逃過去……

……

……

仇不遂的喪事有條不紊地操辦了起來,仇老夫人被放了出來,花老太太也沒有秉承一貫以來對二房敬而遠之的態度,安靜卻又極度彰顯自己存在感地儘著自己的一份力。

這一次,謝氏沒有過激的行為,站在一旁接受眾人的寬慰和哀悼,神色清冷,如一支斂起花瓣的劍蘭,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哀而不傷。

因著這輩子仇正深出人意料的高升,來吊唁的人很多,甚至連寧慎之和鳳知南都來上了香。

謝家嫡支和走得近的旁支也儘數來了,仇希音見到了幾乎和上輩子一模一樣形容枯槁,麵如死灰的謝嘉木,隻謝嘉樹卻不再和上輩子般一無所知,沉痛震驚下是無儘的疑惑與不安。

謝嘉樹問起時,仇希音隻做不知情,和他說了仇府對外的說法,在這之前仇不遂已抱病一個多月,現在沒了,倒也不算太過惹人疑心。

謝嘉樹也不知道信沒信,憂心忡忡地看著仇希音,欲言又止。

畢竟牽涉到最疼謝嘉樹的謝老夫人和豐氏,仇希音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訴他,隻好裝聾作啞,隻命人盯緊了謝嘉木。

在謝嘉木來京城的第二天下午,仇希音終於逮到了機會,將謝嘉木堵在了一條偏僻的長廊裡。

謝嘉木知道她是知曉他與仇不遂之間私情的,一見她就心下發虛,慘白著臉道,“三表妹,這是要做什麼?”

仇希音仰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許是她的神態太過友善且擔憂,謝嘉木神色微鬆,又問了一聲,“三表妹,怎麼了?”

仇希音咬了咬唇,四下張望了一番才壓低聲音道,“,大表哥,你能不能叫二姐姐回去?”

謝嘉木身子一僵,猛地瞪大眼睛,雙唇不受控製地哆嗦了起來,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仇希音卻像是鬆了口氣,指了指他右邊,“二姐姐就在那,還老是想把手裡的一個血淋淋的娃娃往你手裡塞,大表哥,你讓二姐姐回去吧,明天二姐姐就下葬了,入土為安,她老是跟著你可怎麼好啊?

我叫了她好幾次,她都不理我,大表哥,你勸勸二姐姐吧?”

謝嘉木定定盯著仇希音,似是想從她臉上看出她撒謊的痕跡,又似隻是害怕眼睛不受控製地看向自己的右方,真的看到了仇不遂將個血淋淋的娃娃往自己手裡塞,隻好將自己的眼睛定在某個點上,絕不至於亂瞟亂看。

仇希音臉上的神色越發地天真無辜起來,謝嘉木想起這兩天她總是不住的瞟自己,偶爾衝自己打手勢,做著看不懂的口型,不,她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的右側,右側——

仇希音才八歲,就算仇不遂不知輕重到托她送什麼金釧,也絕不至於將自己未婚先孕的事情告訴她!謝家和仇家其他人更不會!她絕不可能編出這樣的假話唬他的!

都說小孩子的眼睛亮,能看到大人看不到東西。

謝嘉木想到自收到仇不遂死訊後,謝嘉樹屢屢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目光,是不是,是不是樹哥兒也看到了?

樹哥兒和音音都是絕頂聰明的孩子,看到的肯定比普通小孩多,特彆是樹哥兒——

謝嘉木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恐懼,失聲叫了起來,一邊使勁揮舞著右手。

仇希音適時驚呼,“大表哥,你彆亂打啊,二姐姐手裡的孩子都被你打掉了!呀,掉到你腳上了!”

謝嘉樹使勁跺起了腳,手舞足蹈,狀似瘋癲,哪裡還有半分謝氏嫡支子嗣的半分風度。

仇希音冷眼瞧著,直到蘭十九示警的聲音傳來,才驚呼道,“大表哥,大表哥!你怎麼了?呀,二姐姐,你去哪?等等我!”

仇希音裝作追著仇不遂跑了,不多會豐氏快步跑了過去,見了謝嘉樹的模樣大吃一驚,忙一把抱住他,“木哥兒,木哥兒,你怎麼了?”

謝嘉木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娘,娘,遂姐兒來找我了!還想把那個血淋淋的孩子往我手裡塞!”

饒是晴天白日,烈陽當空,豐氏還是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止不住的發起抖來。

隻她畢竟比謝嘉樹經得住事,很快就勉強自己冷靜了下來,急切問道,“木哥兒,你說清楚,你看到了?”

謝嘉木拚命踢著腿,“娘,娘,那個孩子掉到我腳上了,它還在不在那?還在不在?”

豐氏見他嚇得失了心神,哪裡還敢再問,忙安撫道,“不在了,不在了,木哥兒莫怕!那賤丫頭就算變成鬼——”

她剛說了個“鬼”字,謝嘉木就淒聲叫了起來,豐氏忙死命按住他,“彆怕彆怕,娘這裡有高師開光的護身符,待明天下完葬後,娘就帶你去找高僧,定能護得我兒安安穩穩的”。

“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謝嘉木神經質地念叨著,豐氏怕他嚇出個好歹,顧不上這時候走會引人非議,忙低聲哄著叫他不要高聲,和貼身伺候的婆子一左一右扶著他往角門去了。

仇希音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遠去,才從隱身的地方慢慢走了出來,嘴角溢出冷笑來,就這麼點膽子,還敢學人家殺人!

當初她往仇不恃臉上潑鏹水的時候可是手都沒有抖!

忽然,她笑容一僵,不多會,謝氏不緊不慢走到了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