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霽月(2 / 2)

階下凰 水生蕭止 4560 字 3個月前

安貴妃說著客氣,心下卻有了思量。梁國風氣看重祥瑞,放過謝家固然可惜,但這送上門來的吉兆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成色這麼漂亮的黑玉手釧,便是崔太後也沒拿到過。她離後位已然不遠,接下來和崔氏抗衡,此物定能出大力。

無妨,她笑著挽住溫敏的手臂,親親熱熱地引了她往殿中走。淑妃能為了女兒出怡和殿一次,便有辦法讓她出第二次。日子還長,謝家的事不急,大可慢慢籌劃。

*

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亮。晏泠音單手托腮,坐在窗前怔怔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跟著便散開了淺淡的檀香。

“……母妃。”晏泠音垂了眼,沒有回頭。

這些年,她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像她的母親。

難過的時候總一個人悶著,受了傷也不言不語,藏著滿腹心事,在人前還要笑著作出和順的樣子。

她當然有責任。因為種種原因,她冷落女兒太久了。久到晏泠音已習慣了不同她傾訴,而她們的相處,也隻剩每日晚間一頓飯的辰光。

溫敏走到晏泠音身後,握住她的手,指腹揉過她掌心的傷,輕聲道:“疼嗎?”

晏泠音抿著唇,搖了搖頭。

她知道女兒的脾氣,看著柔弱,狠起來卻不惜對自己下手。宮中到處是咬人的狗,輕易便能將好好的人逼成凶戾的瘋子。但杜慎卻教了她霽月光風,教她棄絕陰詭,在泥濘和血汙中挺直脊梁做人。

晏泠音難過,不是在自憐自傷,更不是要挾怨報複。醃臢事從來都不少見,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條什麼樣的路。

她隻是想老師了。

溫敏見桌案上擺著一隻瓷瓶,透出清涼的藥氣,便伸手拾起。她問晏泠音可曾上過藥了,女兒仍是搖頭,她便拉了椅子坐下,撥開木塞,倒了些膏藥,輕柔地替她塗抹起來。

觸到一處很深的血口時,晏泠音的手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溫敏動作不停,隻塗得更慢了些。

“母妃小時候好玩鬨,上樹捉鳥,下河摸魚,淘氣的事可沒少乾。磕磕絆絆的,身上每日都要添些新傷。我自小便沒見過爹娘,照料我、幫我處理傷口的,是師父和師兄。”

晏泠音還是頭一回聽她講起這些事,不覺怔然。

“後來師兄學成,拜彆師父走了。不久,師父也交托了門內之事,獨自雲遊去了。隻我還留在那裡。誰能想到,當年最不守規矩的小師妹,最後卻挑了門派的大梁。”

晏泠音遲疑道:“母妃……”

“我想著,若是我能讓門派繁榮起來,也算對得起師父的恩養。將來師父和師兄回來,我也能告訴他們,我沒辜負他們的期許。”

“可惜呀,”她的嗓音清清淡淡,聽不出太多情緒,“後來師父死了,師兄被仇家追殺,好容易才逃了回來。我當時已擇定了繼任的弟子,想等師兄養好了傷,就卸了擔子,讓他協理門派。我的性命是師父所救,功夫也是師父所傳,既提得了三尺劍,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尋過去,報了弑師的仇。”

晏泠音屏了呼吸,輕聲道:“然後呢?”

“然後……”溫敏衝她笑了笑,“戰火燒了上來,師兄沒能逃過,門派也沒了。我狼狽出逃,卻得知世事難料,仇家也已死於烽鐸。我無家可回,亦無仇可尋,不過渾渾噩噩,苟且偷生罷了。”

晏泠音不覺心下酸澀。她記憶中的母妃總是淺笑溫然,守禮得宜,像是從來都沒什麼欲求,不爭亦不搶,這世上少有什麼能牽動她的心緒。這幾年裡,宮人都說她們母女很像,外貌、性格,都帶了點天山冷冽的雪意。仿似青山忽遇暴雪,一夜北風後,曾經鮮活的一切都被凍在了冰雪裡,隻留下觸手生寒的舊日遺跡。

但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溫敏比她的女兒凍得更久一點,那些蒼鬱的草木、奔湧的河流,都再也不會解凍、不會複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