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領完墊子和毯子的同學們儘快回到各自班級的休息區域,晚上十一點準時熄燈,請各位同學抓緊時間,請各位同學抓緊時間!……誒,那個誰,站住,你不是三班的嗎?怎麼跑五班來了?”
穿著運動服的體育老師一把揪住一個痘痘臉男生的衣領,把他從五班的隊伍中拽了出來。
三班男生腆著臉賠笑:“老師,我好哥們在五班呢。”
“彆說你好哥們在五班了,就算你親哥哥在五班都不行!”體育老師把他推回自己班級,拿起夾在腋下的大喇叭,通告全員:“所有人都聽好了,不準串班,不準串班!每個班的位置都是提前劃分好的,快點鋪好躺下,不要再聊天了!”
這次突發暴雨,所有高二的男生都被分配在體育館過夜,加起來有兩百多人。這麼一大幫男生聚在一起,就像是一群不受控製的淘氣野狗,著實讓老師們頭疼。
但最頭疼的並不是紀律問題,而是——衛生問題!
這群小烏孫,彆說每天洗澡了,能夠每天洗腳的人都寥寥無幾。再加上男生們都流行穿厚厚的籃球鞋,當球鞋一脫,一股說不出酸臭味道立刻蔓延開來。
他們臉上一丁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甚至有人把襪子脫下來,團成球,互相扔來扔去。
體育老師的年齡其實比這幫臭小子大不了多少,他一邊聲嘶力竭地組織紀律,一邊還要躲避男生們的“襪子球”。
看著漫天橫飛的臭襪子,站在角落裡的沈雨澤陷入了沉默。
陸平揚起下巴,氣呼呼地說:“你不是說要離我遠一點嗎?你現在就可以去和班長一起睡啊!”
“……”沈雨澤表情變了幾變,最終還是選擇拎著自己的墊子和毯子,回到了陸平身邊。
陸平:“哼。”
學校發的墊子和毯子都不知道在倉庫裡堆了多久,即使陸平撣了很多遍,還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味道。不過陸平沒那麼嬌氣,他就像株野草,就算把它扔在泥潭邊他也能發芽。
他整理好床墊,又把校服外套疊成枕頭放在上麵。脫下的鞋襪整整齊齊擺在一旁,露出兩隻白白嫩嫩的腳丫子。
可能因為他父母都不高的緣故,陸平的腳在男生中算是小的了;他的腳很瘦,運動款的男鞋穿上都會咣當。他腳踝骨圓圓的,跟腱修長,從後麵看顯得小腿纖細,很有味道。
陸平動了動腳趾,淺粉色的趾甲修剪的很整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腳藏進了毯子下麵。
他看向沈雨澤,卻見大少爺滿臉都寫著嫌棄,眼睛直直瞪著床墊與毯子,仿佛那是某種刑具一樣。
陸平問:“沈雨澤,你不鋪床睡覺嗎?”
沈雨澤嘴角抿緊,惜字如金:“臟。”
“其實沒那麼臟,就是有點味道。而且這已經是最乾淨的一套啦,你要是再嫌臟的話,總不能一晚上不睡覺,在旁邊坐一晚吧?”陸平問。
沈雨澤沒回答,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確實有這個計劃。
陸平:“你不要想了。等到一會兒熄燈了,老師會來巡視。你就算不想睡,也必須要躺下。”
正如陸平所說,在還差五分鐘即將十一點時,體育老師就過來提醒沈雨澤,讓他趕快鋪床睡覺。
他倆的床墊遠離“大部隊”,其他男生怕冷,都把床墊拚在一起擠著睡,嘻嘻哈哈地玩著搶毯子遊戲。臭鞋臟襪子隨便往旁邊一扔,也不怕細菌互相傳染。三個人擠兩張床墊並不少見,還有五個人擠在三張床墊上的呢。
和他們相比,陸平和沈雨澤的床墊鋪得平平整整,中間隔著大約十公分的距離。
體育老師心下奇怪:這兩個人到底是關係好還是關係不好?要是關係好,怎麼不像其他臭小子一樣擠著睡?要是關係不好,怎麼偏偏兩人跑到角落裡?
算了算了,橫豎也不是他這個體育老師應該管的事情。
老師走後,沈雨澤勉為其難地躺下。他頭枕在外套疊成的枕頭上,毯子蓋在胸口,渾身僵硬,一點也放鬆不下來。
陸平側身躺著,見他這副模樣,笑話他:“你這樣一點也不像睡覺。”
“那像什麼?”
“像壽終就寢。”
沈雨澤:“………………”
“你放鬆些嘛,真的沒那麼臟。”陸平安慰他,“而且咱們都是用一樣的東西,就算臟,我也陪你一起臟嘛。”
到了這時,沈雨澤也側過頭去看他,意有所指地說:“我不是因為墊子臟,才這麼緊張的。”
陸平茫然又懵懂:“那是因為什麼?”
沈雨澤沒回答,隻定定地望著他。
半晌,少年轉回了視線,慢慢閉上了眼睛。“睡吧。”他輕聲喃喃,“睡吧。”
很快,頭頂的燈光熄滅了。整個體育館都黑了下來,原本充斥著聊天聲的場館逐漸趨於安靜。窗外狂風呼嘯,雷雨交加,大雨傾灑在屋頂上,又順著屋簷滾落在地,一刻都未停歇。
黑夜與雷雨交織成一曲奏鳴曲,冷空氣無孔不入,迫使人清醒。
沈雨澤遲遲未有睡意,他變得尤為敏感,他可以清楚聽到身邊人的一舉一動,聽到對方的呼吸、動作、乃至心跳的頻率。
“沈雨澤,”男孩的聲音放得很輕,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你睡著了嗎?”
“沒有。”少年回答。
“那你怕嗎?”
“……”
“現在天又黑,還在下雨,你怕不怕呀?”
“……”
沈雨澤預感到了什麼。他斟酌著思考著,明明隻是幾秒鐘的靜默,但陸平屏住呼吸仿佛已經等了一個世紀。
終於,沈雨澤給出了答案:“嗯,我怕。”
下一秒,他便聽到身旁的男孩悄悄翻了個身,掀開了毯子。
緊接著,有什麼柔軟的東西探入了沈雨澤的毯子中,摸索了一陣,然後輕輕覆蓋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陸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