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陸平那天走的太急了,沒趕上拚搭這個隱藏機關。
他拉開小抽屜,想要取出沉睡在其中的公主人偶,可是當他看清抽屜裡的東西時,他的手猛地頓住了。
在那個隱藏的機關裡,並沒有公主人偶的身影,隻有另一個穿著禮服、揮舞著寶劍的王子人偶。
在那隻人偶身邊,也沒有水晶棺,而是有一塊顏色已經斑駁的橡皮。
陸平手指輕顫,從盒子裡取出了那塊橡皮擦。
他認識它。
在他和沈雨澤剛認識不久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次冷戰。那時陸平不明白為什麼沈雨澤會對他忽冷忽熱,他滿腹委屈,於是他特意在橡皮上起草了一份《同桌守則》,作為“和談”的憑證。
橡皮正麵寫著《同桌守則》四個大字,背麵用拙劣的筆法畫著兩隻豆豆眼的火柴人,一高一矮,一個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另一個眉頭皺著。幾個月過去,橡皮擦上藍色的圓珠筆字跡已經暈開了,但依舊可以模糊地看清上麵的字跡。
陸平認得自己寫的字。
1禁止冷戰
2有意見及時溝通
3待定
4待定
隻不過現在,第三條第四條的待定都被劃掉,有一道黑色的筆跡留下了新的痕跡。
那些字勁瘦、筆挺,根骨分明,和寫下這兩行字的少年一樣。
3不要為我掉眼淚
4我的小王子,我愛你
在看到這兩行字的那一刻,有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從陸平的靈魂深處破土而出。一股滾燙的熱流從他的心臟迸發而出,傳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傳遞到了他的每一根頭發、每一寸皮膚。
——他是被愛著的,他是被沈雨澤深愛著的,他從未如此確信。
即使他們遠隔千裡,即使他們麵臨彆離,即使他們前途未定,即使他們不確定最終能否走到終點——但陸平確定,沈雨澤愛他。
有熱淚湧上眼眶,陸平沒讓它們滾落,急匆匆轉身奔出房門,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了樓。
腳步聲驚到了在廚房裡陸爸陸媽,陸媽媽驚呼一聲:“平平,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我去追沈雨澤!”陸平頭也未回奔出家門,從院子裡推出自行車,直接跳了上去,“他有東西忘記帶走了,我去追他!!”
“啊?可他的車子都開出去好一回兒了,你哪裡追得上?”
“追得上!!!”
陸平拐出家門,在夜色中急匆匆地向前行著。
陸平太熟悉北岸了,每一條小路、每一個拐角、每一座石橋,都是他從小玩耍的地方。他知道,沈雨澤要回南岸的話,勢必要通過跨江大橋,從他家去跨江大橋,若是開車隻能沿著濱江路行駛,他恰巧知道一條捷徑,可以越過那些紅綠燈,直接通到大橋!
陸平車把一拐,一頭衝入一條漆黑的小巷。
沒有路燈,他便借著月光前行;看不清前路,他便莽著上陣。自行車壓過青石板,發出哢噠哢噠的響聲,車輪滾過月光昏黃的投影,在黑暗裡掙紮著破出一條路。
男孩從來沒有騎得這樣快過,兩條腿踩得飛快,他直接在自行車上站了起來,用加速衝刺的速度從一條條小巷裡穿行而過。
有野貓被他驚擾,喵喵叫著逃開,他無暇它顧,眼睛隻盯著前方的路。
他要追上……他必須追上……
……
“看來你的小男朋友也沒那麼重視你嘛。”
戲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驚擾了正望著車窗外發呆的沈雨澤。
沈雨澤表情冷漠地轉過頭,看向了與他一同坐在後排的母親。
鄧虹看熱鬨不嫌事大,一邊欣賞著沈雨澤的臉色,一邊說:“我還以為今天能看到什麼十八相送的戲碼,結果呢,他既沒哭也沒鬨,還真像個好同學一樣給你敬酒,祝你一路順風……嗬,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你們的關係,恐怕真要被你們這對‘好朋友’騙過去了。”
她說話時,沈雨澤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啊。”鄧虹的手指在長發上繞啊繞,“現在該你說了,你打算怎麼哄他,還是說,乾脆不哄了?我的好兒子,你就算搞同性戀也要挑挑吧,陸家那麼窮,那小不點兒也長得普普通通的,除了做飯好吃些,還有什麼優點?你回了帝都,什麼樣的男孩你搞……”
“首先,陸家確實不富裕,但他們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的,乾乾淨淨,不用看人臉色,不用盼著彆人施舍;你看到他們一家人互相信任、彼此友愛的樣子,難道除了錢以外,想不到其他更重要的東西了嗎?”沈雨澤直接打斷她,“其次,我不想聽你評價陸平,不管好的還是壞的,都不要說一個字。”
陸平身上的一切,都不需要其他人指指點點。在沈雨澤心裡,陸平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天給予他的最大的憐憫了。
沈雨澤的頂撞,讓鄧虹壓了一晚上的火氣冒了出來:“沈雨澤,你搞清楚你在和誰說話……啊!”
她話音未落,車子忽然一個急停,鄧虹身體猛地往前一晃,若不是有保險帶,她肯定要一頭栽到前排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刹車讓她很是惱火,她立刻轉移火力,敲打著司機座椅,質問司機:“怎麼突然停車?”
“夫人,對、對不起……但是前麵突然堵車了……”
“堵車?”鄧虹一愣。她從車窗往外看去,隻見在前方,有交警站在馬路中央,給司機們打著手勢,示意所有車子停下。
他們現在正行駛在濱江路上,再往前幾百米就是跨江大橋了,隻要越過跨江大橋,他們就能回到南岸。
可是現在,濱江路上所有車子都停了下來,短短幾分鐘的功夫,他們身後也排起了長龍。陸陸續續的有人從車上下來,直接站在車道上向前眺望。仔細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堵車帶來的焦急,反而閒適又快樂。
這是怎麼回事?
恰巧,有一名穿著製服的交警從他們車旁走過,沈家的司機降下車窗,攔下交警:“警察同誌,麻煩問一下,前麵為什麼交通管製啊?這條大橋不準過了嗎?”
“聽你們的口音,是外地來的吧?”交警樂嗬嗬地說,“今天可是跨年夜,一會兒這座橋上會放煙花,你們有眼福了!”
“放煙花?”司機追問,“要放多久啊?”
“十幾分鐘吧。”交警看了一眼表,“快開始了,彆著急。”
其實司機哪是在為看煙花著急啊,他知道車裡的姑奶奶脾氣有多大,這麼莫名其妙的停車,以她的脾氣,肯定要炸了!
果不其然,在交警離開後,鄧虹立刻發作:“看煙花?看什麼煙花?我要回家洗澡!”
她看不上陸家的一切,自然覺得陸家的桌椅板凳都不乾淨,迫不及待想回去好好做個深度清潔,最好再來個肌膚spa。至於橋上的煙花又有什麼可看的,日本的花火大會她每次都坐vip席,早就看膩了。
鄧虹要求司機倒車離開,可這麼一轉眼的功夫,他們身後也陸陸續續停了很多輛車,整條濱江路化身超大號停車場,這時想走,根本走不了了!
司機們都停下了車,不顧深夜嚴寒,車上的乘客們裹著羽絨服下了車,等待幾分鐘後的煙花表演。
唯有鄧虹滿臉不快,眼神鬱鬱。
沈雨澤並不理她,他眺望著遠處的跨江大橋,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他走之後,平平肯定要生好一陣子悶氣吧?天知道他今天在陸家門口道彆時,有多想親親他,可是在陸爸爸陸媽媽麵前,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壓抑住離彆的傷感,輕輕抱了抱平平。
他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氣,怕抱疼了他。
若是可以的話,他真想把陸平一起帶走啊。但是他不能這麼做。
沈家是一灘汙泥,每個接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拖下泥潭。可是陸平不一樣,他簡單又純粹,他是沈雨澤十八年人生裡唯一的一道光。他不能這麼自私,把他的平平帶到那樣的環境裡。
這次沈雨澤回去,要把自己身上的汙泥全部洗淨,隻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回到陸平身邊。
陸平,陸平……他的平平。
他現在應該很生氣吧,還是傷心多些呢?
他有打開那個機關盒子,看到自己留給他的那塊橡皮嗎?
他看到後,會有什麼反應呢,是破涕為笑,還是更加難過呢?
平平,他的平平。
“——沈雨澤!”
隱隱約約的,一道本不該出現的聲音突然出現。
剛聽到那個聲音時,沈雨澤以為自己因為太過思念,所以出現了幻聽,可是當那道熟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一點又一點的靠近時,沈雨澤意識到這並不是他的幻想。
他瞳孔猛縮,想都未想推開車門下車。
凜冽的夜風夾雜著澎湃的水汽迎麵而來,打散了車內的暖意。那一道道呼喚盛著夜風而來,沈雨澤邁步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他與一輛輛車錯步而行,與一個個人擦肩而過,當所有人都翹首向著跨江大橋的方向遠眺時,沈雨澤卻逆著人流,奔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記不得自己走過了多少車,路過了多少人,終於,終於,終於……他在闌珊燈火下,尋找到了那個牽動他心的身影。
男孩立在車流之中,勉力扶著一輛自行車。他的膝蓋上、身上都灰撲撲的,手腕和臉頰也蹭破了,還帶著血絲;可是,男孩仿佛意識不到那些傷口有多疼似得,在看到沈雨澤的那一刻,臉上立刻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看到那個笑容,沈雨澤心裡揪成一團,立刻衝上來扶住了他。
陸平一路上風馳電掣,因為車速太快摔了一大跤,早就用儘了所有力氣。他早就扶不住自行車了,這時手一鬆,自行車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他也順勢撲進了沈雨澤的懷裡。
他的嗓子有些啞:“太好了,我還以為人這麼多,你一定聽不到呢。”
沈雨澤緊緊抱住他,問他:“平平,你怎麼來了?”他又急又心疼,從來不落淚的他頭一次體會到眼眶發熱的感覺。
陸平抬頭凝望他的雙眼,認真道:“因為我剛才發現,你忘記帶走一件東西。”
忘了東西?若是忘記帶走某樣東西,為什麼陸平不直接打電話叫他回去取?
“什麼東西?”沈雨澤問。
男孩用行動做出了回答——他拉住沈雨澤的衣襟,在沈雨澤低頭的一刹那,男孩揚起脖頸,不顧一切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炙熱、濃烈、瘋狂。
這是陸平第一次主動親吻沈雨澤,沒有曾經的羞澀與膽怯。有的,隻是在這段青春裡毫無保留的澎湃愛意。
他愛他,就像愛糯嘰嘰的嵌糕一樣愛,就像愛毛茸茸的貓咪一樣愛,就像愛清晨的第一縷光、夜空的第一顆星、課本上的第一個墨點、樂高玩具的第一塊積木……這些,都是陸平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沈雨澤也是如此。
他們在夜色中忘情的吻著,就在此時,一道耀眼的光亮從遠處的跨江大橋上升起,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天際,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那光亮在天際炸開,照亮了整片江麵。
是煙花!快看,是煙花!
一道又一道的煙花飛向了夜空,在這個跨年之夜,五顏六色的它們喚醒了這座沉睡中的城市。多彩的煙花如一道道彩色的畫筆,在空中書寫著奇跡。
煙花下,一對對戀人相擁在一起,企盼著明年今日能夠再次攜手回到這裡。
沒人注意到,就在他們身旁,一對年輕的少年互相依偎著,欣賞著那些在夜空中燃燒著的花火。他們十指相扣,手牽著手,在漫天的煙花見證之下,讓雙唇交融在一起。
——沈雨澤,你忘記帶走一件東西。
——你忘記帶走我的吻了。
……
人群之外,鄧虹遠遠望著那對少年戀人的身影,忽然自嘲地笑了。
她曾經以為,沈雨澤和陸平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即使談戀愛也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鬨,隻要分開,很快就會當作一段無聊的回憶拋之腦後。他們還太年輕,太容易把青春期的懵懂心動,當作是可以陪伴一生的山盟海誓。他們還遠遠不到懂得“愛情”的年齡。
可是現在看來……不懂“愛情”的人,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