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彆像去年似得，台風說來就來，害得咱們在學校裡被困了三天。”
同學們小聲議論著，那些話灌入陸平的耳朵裡，讓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去年。他想起了那次始料未及的台風，想起了夜宿體育館的趣事，想起了鬨鬼事件……同樣，他也想起了在那間突然停電的教室裡，他和沈雨澤在課桌下的牽手。
明明沈雨澤隻在他的生活裡出現了短短幾個月，可處處都是沈雨澤的影子了。
真是奇怪。
陸平想，今天怎麼會想起沈雨澤這麼多次呢？
高三（八）班的同學們在操場上找到自己班級的位置，拖拖拉拉的坐下了。女生在前、男生在後，陸平坐到了倒數第二排。
意外的是，他身邊的人居然是陳妙妙。
陸平驚訝極了：“你怎麼不坐前麵？”
陳妙妙指了指自己的美甲，又指了指自己燙卷的發尾，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陸平：“本來還想問問你在新學校怎麼樣，現在看來不用問了，你一定適應的不錯。”
“嘿嘿，”陳妙妙晃了晃馬尾辮，“其實功課挺難的，純英文教學，就連數學課都是講英文，聽得我頭都大了。”
陸平想象了一下，如果讓他數學課用英文聽講，那肯定要不及格了。
陳妙妙抱怨：“第一次上數學課，我全程就聽懂了一句話——theoheonly。”
“唯一？”
“直翻是沒錯啦，但是在數學裡，有個更合適的翻譯。”
陸平問：“數學裡怎麼翻譯？”
“‘有且僅有一個解’。”陳妙妙公布答案，“怎麼樣，是不是很浪漫？”
Theoheonly，有且僅有一個解。
陸平喃喃重複著這句話，表情怔忪，像是想起了某個人。
就在他們低聲聊天之際，身後空著的座位又有新同學坐下，陸平沒有再出聲，怕被其他人聽去。
操場正前方的主席台上，學生代表、家長代表輪流致辭，說一些“好好學習、努力奮鬥、備戰高考、迎接挑戰”之類的話，聽得人昏昏欲睡。偏偏天公不作美，漸漸的有細密的雨點掉落下來，時停時續。
對於當地人來說，這種小毛毛雨連打傘都不需要，而且還能給燥熱的天氣降降溫，他們巴不得雨再下久一點。
陳妙妙祈禱：“雨千萬不要下大了，我還想看一會兒學弟學妹們的表演呢！”
陸平：“有什麼可看的？一個大合唱、一個集體舞，我之前看到他們排練了，挺沒意思的。”
“啊？隻有這兩個節目啊……太無聊了！”陳妙妙立刻變了想法，“那咱們來聊天吧。”
“聊什麼？”
“不如聊……沈雨澤？”
“……”陸平喉結輕輕滾動一下，問，“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陳妙妙壓低聲音，湊到他身邊問：“我想知道，最近網上八卦滿天飛的沈氏集團，是不是沈雨澤家啊？——你彆裝聽不懂啊，沈氏集團那麼出名，在熱搜上住了多久了，你不能假裝不知道啊。”
陸平一臉正色：“我當然知道沈氏集團，但沈雨澤隻是姓沈而已，和沈氏集團沒關係。”
他當然不可能隨便把沈雨澤的私事告訴彆人，就算陳妙妙是他的朋友也不行。
“我才不信呢，我仔細研究過了，八卦裡說，沈家的第二個兒子今年剛滿十八，沈雨澤就剛好十八歲，而且他是帝都人，家裡很有錢，最主要的是，他是在沈家出事前突然離開的，天下間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你聯想力太豐富了。”陸平練就了說謊不眨眼的技能，“如果沈雨澤真的是沈家的孩子，你覺得他可能放棄帝都的一切，來咱們學校讀書嗎？這算什麼，皇子微服私訪記嗎？”
“……唔，你說的倒是有道理。”八卦天後陳妙妙陷入沉思，難不成真的是她腦洞太大，胡思亂想了？
就在這時，坐在他們後排的同學咳嗽了幾聲。陸平以為是他們聊天的聲音太大，他趕忙給陳妙妙做了一個嘴巴拉上拉鏈的手勢，讓她安靜下來。
台上的節目按部就班的繼續著，在欣賞了低年級學弟學妹的表演後，這場冗長的誓師大會暨十八歲成人禮終於走向了最後一個環節——校長講話。
“同學們，十八歲是一個很美好的年紀。你們正式踏入了成年人的行列，有了自由，更有了責任。
“你們不再是孩子，你們有了更廣闊的空間可以去飛翔，有了更廣闊的地麵去奔跑，甚至，你可以不去飛也不去跑，而是潛入海底去探索。
“作為一所高中的校長，我應當說，你們的目標就是在高中的最後一年裡，好好學習，努力拚搏，最終每個人都能考入理想的大學。
“但是作為一名年過半百的成年人，我想告訴你們，高考不是人生的起點，更不是你們奮鬥的終點——它隻是一個‘逗號’，當跨過去了，你們才會發現它有多麼微不足道。
“在你們之中，有些同學平常成績名列前茅，但是上了考場，心態失衡，最終滑檔；還有些人，平常玩玩鬨鬨，但是高考發揮超長，進入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學校；當然，更多的人按部就班，進入一所符合自己水平的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然後有了下一代，再重複一遍上麵的步驟。”
剛開始，陸平聽得並不怎麼認真，覺得隻是校長的老生常談。但是聽著聽著，他逐漸用了心。周圍的同學與他一樣，有些偷偷低頭玩手機的學生們放下了手機，抬頭看向了主席台。
“我現在說的這些距離你們太遠了，孩子和大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此。年輕人永遠在望向不遠的未來，而我們這些老人家永遠在回頭看遙遠的過去。
“其實‘回頭看’是個很不好的習慣，因為你每一次回頭，都會有一次後悔。後悔青春期時和家長吵架，後悔畢業那天沒有好好和同學告彆，後悔高考考場上填錯了一道選擇題……
“但是，正是因為有這一次次後悔，才讓我們每個人變成了現在的自己。”
校長的講述吸引了所有同學的注意力，甚至沒人發現，從天上飄下的雨絲逐漸密集起來，雨勢越來越大。
“你們才十八歲，是最風華正茂的年紀。
“我想告訴你們，這個世界很大，路也有很多。你可以選一條最符合自己的，也可以去選不那麼符合自己的。
“沒人規定你們要走哪條路，沒人規定你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但是，所有的路都不會平坦的，這條路上會有人生的一道道難題，需要拚儘全力才能邁過。那些難題是高考、是考研、是愛情、是事業……是一個個終會邁過去的‘逗號’。”
“——我衷心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選擇一條沒有遺憾的路，然後儘力奔跑向終點。”
當校長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時，操場各處都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大家原本以為，所謂的十八歲成人禮隻是無聊的宣講大會，沒人能想到他們居然能聽到這樣震撼人心的話語。有些情緒敏感的女孩子感動的落下了眼淚，細密的雨滴混著眼淚落在了她們臉上。
陸平也很有感觸，他很想找人聊聊天，分享一下內心的激動。
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點開了沈雨澤的短信對話框。
陸平：我收回之前的話，這次大會一點也不無聊！！！！
陸平：校長的發言讓我好有感觸，我要是再脆弱一點我就要哭了QAQ
本以為這次發出去的消息也會石沉大海，沒想到幾秒鐘之後，他就收到了沈雨澤的回信。
沈雨澤：嗯，我懂。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陸平足足盯了好幾秒。
突然之間，像是有一道閃電從他腦海裡劃過，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還好，因為校長演講結束，雨勢又逐漸加大，不少同學紛紛站起來想要去避雨，陸平的突然起身並不突兀。
“快跑啊，雨變大了！”
“都去教學樓！”
“彆磨蹭了！”
“我靠，誰潑的水！”
“居然故意踩水坑，你們多大了！”
雨滴大如豆，毫無章法的砸了下來。同學們邊笑邊鬨，有人把校服脫下來蒙在腦袋上，有人直接把小板凳頂在頭頂，在逐漸加大的雨中與陸平擦肩而過。
雨水打濕了陸平的頭發，他的視線焦急地掠過他們的臉，想要從人群中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可是他看來看去，都沒有找到那個人。
直到——“平平。”
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陸平渾身一顫，怔在了原地。
那道聲音，他想了許久、念了許久、回憶了許久，久到他以為他要忘記了，久到他已經習慣失望的滋味了……
男孩猛地轉過身，迎著大雨望了過去——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如這場澎湃的雨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沈雨澤就站在那裡，距離他僅有一步之遙。
陸平的眼眸睜大，細密的雨滴砸在他的臉上，他胡亂抹掉那些惹人厭煩的雨水，不允許它們擋住自己的視線。
他根本不敢眨眼，他怕這隻是一場由雨水勾勒出來的幻夢，他若是眨一眨眼，沈雨澤就會消失在他麵前。
沈雨澤仿佛猜到了陸平在想什麼，他邁出一步，把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無限小。
他抬手捧住陸平的臉，想要拂開男孩臉上的雨水，可是那些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他越擦越多。
陸平的手貼在了沈雨澤的手背上，即使雨水冰涼，可是他的手卻滾燙。
陸平喃喃問：“我不是又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不走了？”
“不走了。”
“……”
“平平，生日快樂。對不起，我讓你久等了。”
……
操場上，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們在雨中奔跑著，尖叫著衝向可以躲雨的地方。一雙雙運動鞋踏過濕漉漉的草坪，濺起一片片水花。
涼爽的雨水洗去了一夏的悶熱，沒人注意到，有兩名男生站在大雨之中攜手相望。
其中一個臉蛋圓圓的男孩，眼角泛紅，臉上卻掛著笑。另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脫下了身上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兩人頭頂。
——下一秒，高個子的少年微微俯身，在校服的遮掩之下，吻住了男孩的唇角。
風雨飄搖。
前路坦蕩。
十八歲的陸平雖然還沒有找到屬於他的那條路，但是他已經找到可以陪他走完那條路的人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