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釋放求和的信號。
兩人的視線越過攤位上那一幅幅禪意滿滿的扇麵,在夜色中碰撞,在燈光前糾纏。
沈雨澤走到陸平身邊,與他一同挑選起來。
正如陸平所說,這些扇麵都太漂亮了,每一幅都像是藝術品。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陸平就挑出來三四副喜歡的畫像,有抱著琵琶的飛天,有經典的水月觀音,還有慈眉善目的菩薩,以及踏雲而來的祥鹿。
沈雨澤說:“不如都買吧,也不貴。”
一隻扇麵才兩三百,就算把整個攤子包下來都不算多。
陸平不想亂花錢:“選一個作紀念就好了。這扇子其實買回去也用不上,就是擺著好看而已。”
“弟弟,你想用都是能用上的!”攤主一聽,立刻推銷起自己的作品來,“你平時穿不穿漢服啊,穿漢服的話,當然要配一柄好看的扇子!”
也是巧了,就在他們交談之際,居然真的有四個穿著漢服的女生說笑著停在了這個攤位前。
現在漢服非常流行,不管是大城市還是小城市,都能看到年輕女孩子穿著漢服行走在街邊。在很多旅遊區,還有專門的漢服租賃店,可以供遊客打卡拍照。
光是今晚,陸平已經數不清自己見過多少個穿漢服的女生了。這四個女生看起來年紀和陸平差不多大,穿著顏色明豔鮮亮的宋製漢服,薄紗褙子下是同色係的吊帶衫與齊腰長裙。從她們聊天中陸平聽出來,她們和他們一樣,也是高考後結伴出來旅行的。
幾個女生都對攤位上賣的團扇很感興趣,嘰嘰喳喳地挑選著。
其中一個短發女孩,視線頻頻往陸平這邊飄。
陸平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動問她:“你是不是想看我的扇麵?”他讓了讓身子,把擺在自己麵前的四個扇麵展示給那個短發女孩,“我就打算買一個,隻是還沒決定好。你要是有想要的,可以先挑。”
短發女孩臉上閃過一絲羞赧:“先來後到,還是你先挑吧。”
“沒事,”陸平爽快地說,“女生優先嘛。”
其實這些女生早就注意到了攤位上的兩個同齡年輕人。隻不過,個子高的那個少年雖然英俊,但氣質冷冷的,實在沒勇氣搭話;而這個圓臉男孩就柔和多了,說話時還帶著一股糯糯的南方口音,讓人心生好感。
短發女孩鼓起勇氣問:“你們是大學生還是高中生啊,是從哪裡來這邊旅遊的啊?”
陸平:“我們和你們一樣,也是剛高考完。我們來自椒江,是同班同學。”
沈雨澤想,哦,是同班同學。
女孩問:“椒江?椒江在哪兒?”
“椒江是浙省沿海地區的一座城市。”陸平介紹起自己的家鄉,“你們可以在網上搜搜它,它雖然不大,但是好吃的很多。”
短發女孩記下了這個地名。
他們你來我往聊得熱絡,被忽視了許久的沈雨澤忽然插話:“平平,你渴嗎?”
“啊?”陸平被他問的一愣。
“要不要喝牛奶雞蛋醪糟?”沈雨澤指向街對麵的一家店鋪,用誘惑的語氣說,“你挑好沒有,咱們去喝醪糟。”
牛奶雞蛋醪糟,這也是陸平在《敦煌旅遊攻略》裡看到的必嘗美食之一,被陸平在心裡打上了五顆星號。這裡的醪糟做法和他們椒江迥然不同,在椒江,醪糟又稱酒釀,最常見的吃法是煮小圓子時倒上一些提味,也可以加在糯米裡做成酒釀米糕;在西北地區,會把醪糟和牛奶同煮,在沸騰的液體裡打上攪碎雞蛋花,出鍋前還要灑上滿滿的花生碎、瓜子仁、葡萄乾、紅棗乾枸杞和黑芝麻。
一邊是好看的扇麵,一邊是陸平心心念念許久的牛奶雞蛋醪糟,陸平心裡的天平左搖右擺,難以抉擇。
就在這時,攤主突然開口:“那家醪糟排隊的人可多了,而且每一份都是現煮的,沒有十幾二十分鐘可排不到。我看你倆不如兵分兩路,小弟弟,你就留在這裡慢慢挑,讓你朋友去那邊排隊嘛,等他買到了,你這邊肯定也挑完了。”
沈雨澤:“……”
陸平:“對哦!”他立刻和沈雨澤說,“那就麻煩你先幫我去排隊啦~我再挑一會兒嘛。”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沈雨澤沒辦法,隻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賣扇麵的攤位。
攤主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冷顫:奇怪,她明明提了個好建議,為什麼感覺那個帥帥的小夥子一臉不開心啊?
……
十五分鐘後,當沈雨澤提著一杯打包好的牛奶雞蛋醪糟回到賣扇麵的攤位時,驚訝發現陸平不見了。
“老板,你見到我朋友了嗎?”沈雨澤趕忙問攤主。
攤主停下畫筆,一邊欣賞著自己剛畫完的扇麵,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哦,剛才那幾個穿漢服的女孩子落下一個荷包,你朋友拿著荷包去追她們了。”
沈雨澤:“他們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唔,應該是那邊。”攤主給沈雨澤指了一個大概方向,沈雨澤立刻向著那邊找了過去。
這個時間段的夜市人流實在太大,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們聚集在這裡,南腔北調,充斥著沈雨澤的耳朵。若是在這個地方走散,那實在太麻煩了。
沈雨澤試著給陸平打電話,可電話響了幾聲都沒有接通,估計是噪音太大,陸平沒有聽到。
這座夜市由幾條橫豎巷子組成網格狀,沈雨澤怕他們走岔了路,打算往回走一走、找找看,沒想到剛轉過身,就看到他努力尋找的男孩,就出現在巷子口的一座路燈下。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闌珊的燈火,沈雨澤發現陸平麵前還站著另一道嬌小的身影。
那是剛剛在扇麵攤位上見過的短發女生,燥熱的夜風吹起她的漢服裙擺,她仰頭望著靦腆白淨的男孩,羞澀地從他手裡接過了她遺失的荷包。
明明隔著這麼遠,可沈雨澤卻看清了那隻荷包的樣子:白色的荷包繡成了一隻小兔子的模樣,與她頭上的發飾遙相呼應。她穿著古色古香的漢服,他穿著T恤配短褲,明明是格格不入的兩種打扮,但在昏黃的路燈下,他們之間的界限卻沒有那麼清楚。
沈雨澤注意到,那個女生紅著臉說了一句話,然後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遞到了男孩麵前。
男孩臉上閃過一抹驚訝,他抬手撓了撓自己的臉頰,有些羞赧地移開了視線。他笑著和那個女生說了些什麼,是讓人看了之後就會不由自主愛上的那種笑。
沈雨澤站在人群之外,靜靜地注視著他們,手裡的牛奶醪糟燙得灼手。
他沒有上前打擾,沈雨澤想,他身為和陸平一起出門畢業旅行的“朋友”,他是沒有理由打擾他們的。
幾分鐘之後,陸平和那個女生結束了交談。他拿過她的手機,飛快地輸入了一串字符,女生紅著臉把手機接了回去,揮手和陸平說再見。
接著,她快步跑向不遠處的同伴。在閨蜜們的起哄聲中,她挽著她們的手臂羞澀地跑開了。
“……”沈雨澤目睹了一切,一種複雜而陌生的酸澀感從心底漸漸升起。
他想,他的平平是那樣好,被人喜歡很正常;他想,平平把電話號碼給了那個女生,說明不了什麼;他想,在所有人麵前裝成普通朋友,是規避風險的最佳選擇。
沈雨澤可以找出許許多多的“正當理由”,但他想在這些正當理由之後,再填一個“可是——”
在目送女生離去後,陸平收回視線,迷茫地仰頭看身旁的路牌,想要確認自己到底在何處。
然後,他掏出自己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一秒鐘後,沈雨澤的手機響了。
沈雨澤看了一眼路燈下的陸平,低頭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喂~沈雨澤,”電話那端傳來男孩撒嬌的聲音,“我迷路了,你快來找我!”
“……”沈雨澤喉結輕輕一滾,道,“你往左邊看。”
“?”視線中,男孩向左轉過身,看向了人群,他的目光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裡掃過,隻用了半秒的時間,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沈雨澤。
陸平又驚又喜,掛斷電話,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了沈雨澤麵前。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陸平驚喜地問。
“我問了攤主,他說你撿了荷包,忙著找失主,往這邊跑過來了。”沈雨澤淡淡回應,他抬起手,把手中提著的牛奶醪糟遞到陸平麵前,岔開話題,“喝不喝?”
“喝喝喝!”陸平口渴得不了,大西北實在太乾了,作為一個生在江邊的孩子,他實在適應不了這裡的氣候,半個小時不喝水,嗓子就要冒煙了。
他接過沈雨澤為他打包好的牛奶醪糟,小心揭開蓋子,隻見奶白色的醪糟裡漂浮著大團大團的蛋花,滿滿的小料浮在蛋花之上,散發著一股甜香。
他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直接暖到了心裡。
“你要不要喝?”陸平當然不會忘記沈雨澤,“很甜的,就是有點燙!”
“不用了,買來就是給你喝的。”沈雨澤抬手,揩去陸平唇角沾染的奶漬,“怎麼和安安一樣,喝牛奶居然喝到了臉上。”
陸平嘿嘿地笑起來。
天熱,偏偏這杯又是熱飲,陸平隻能捧在手裡,小口小口的喝。
他一邊喝,一邊和沈雨澤順著長街慢慢走,不管身旁人潮洶湧,他們之間的距離都不會超過半步。
陸平悄悄觀察他,問:“你是不是早就到了?”
“什麼?”
“你彆裝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到了?看到我和那個女生說話了?”
“……嗯。”
“那你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沒有。”
“真沒有?”陸平停步,轉過身威脅他,“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哦,想問什麼直接問,不要給我搞藏在心裡那一套。”
話都說到這地步,沈雨澤無法再繼續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沈雨澤說:“我看到了那個女生管你要電話,你給她了,其實我能理解,畢竟——”
“我沒給她哦。”陸平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我隻是拿過她的手機,隨便輸了幾個數字而已。因為她的閨蜜就在旁邊,如果我當著她的麵拒絕她,那她會很傷自尊的,所以我和她商量,給她一個假號碼,這樣就能保住她的麵子了。”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了沈雨澤的預料。
說實話,被女孩子要號碼這件事,沈雨澤也經曆過很多次,有時候他隻是去商店裡買一杯飲料,都會被人攔下來。麵對這種搭訕,沈雨澤的拒絕向來明確、冷酷、不留情麵,每次都拋下三個字:“不方便”,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陸平的處理方式溫柔且體貼,他向來是個心思細膩的男孩,善於共情,他不願讓女生身處尷尬。
沈雨澤沒想到自己的眼睛騙了他:“你就這麼直接拒絕了?”
“嗯,直接的不能再直接了。”陸平聳了聳肩,“她問我有沒有女朋友,能不能加個好友,我隻能告訴她實話。”
“……實話?”
“實話就是——”陸平微妙的停頓了幾秒,然後深吸一口氣,抱著破罐子破摔的語氣開口,“——我說:‘我沒有女朋友,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剛才已經見過我的男朋友了,他要是知道我加女生微信,他會吃醋的。’”
複述這段話時,陸平自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平靜,實際上,他每說一句話,臉上的熱度就紅上一分。待整句話說完,他的臉已經紅得像是杯子裡的枸杞了。
他望著半步之遙的沈雨澤,臉頰燙燙的,眼睛亮晶晶的,每根發絲都是雀躍的,整個人由內而外的發著光。
陸平小聲說:“原來和彆人承認咱們的關係,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難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