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38(1 / 2)

鏡中色 時玖遠 10530 字 1個月前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聞斌的那句“她就是我這條命”狠狠砸在葉芸的心臟上,沉重到讓她喘不上氣來。

即便逃到裁縫店,她也並不好受, 來來往往的客人都是附近的鄰居,旁人多看她一眼,都讓葉芸感覺被暴曬在太陽下,每時每刻焦灼著。

挨到天黑關了店, 騎上車的那一刻, 無形的壓抑便縈繞在心頭。快到報亭時,遠遠看見高聳的筒子樓,她的內心不停在退縮,情不自禁放慢速度, 直到徹底停了下來, 無法再靠近一步。

她害怕回去,害怕麵對聞斌的執著,佟明芳的歎息,周圍人無休無止地議論。

筒子樓在她眼前成了吊詭悚然的怪牆, 好像她隻要再靠近一步,就能向她倒下來, 將她壓得無法喘息。這樣恐懼的心理越來越清晰, 葉芸握著把手的指節微微發顫,她鬼使神差重新騎上車,掉轉車頭, 拚了命地踩著腳踏, 就像身後有可怕的東西在追逐著她,讓她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她不知道要騎去哪,還能騎去哪裡?

她已經不是初來乍到時, 去哪都不認識的鄉村姑娘了。她能認得很多條路,也能輕鬆找到很多地方。可又怎樣呢,沒有一條路是她的歸途。

她甚至在想,如果這條路就這麼騎下去,隻要她消失了,那麼是不是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這個想法像怪物一樣啃噬著她的思維,將她所有的壓抑、理智、隱忍凶殘地撕咬開。

葉芸騎得滿頭大汗,雙眼猩紅,還是在不停地騎,直到街角開出一輛黑色轎車,葉芸才慢了下來讓它先過,沒想到轎車竟然減速停在了她的麵前。

後窗的玻璃被人搖了下來,葉芸盯著後座化著紅唇的女人,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她平日接觸的人裡麵,大多數還在為了幾匹布,幾個雞蛋,幾桶油忙忙碌碌,哪裡見過有四個輪子汽車的人。

“不認識了?”蘇紅探出頭來。

葉芸這才晃過神:“紅姐?”

蘇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翹起笑意:“這麼晚還在外麵鍛煉身體啊?”

葉芸紅唇微啟,喘著氣,一言不發。

蘇紅打開車門,踩著高跟鞋走下車,對葉芸勾了勾手指:“下來。”

葉芸乖乖從自行車上下來,蘇紅彎下腰去,不知道跟司機交代了句什麼,那司機竟然下來抬起葉芸的自行車。

葉芸慌張地伸手:“這是做什麼?”

蘇紅挽住她抬起的胳膊:“丟不了,幫你把車送回去,你人跟我走。”

葉芸不停回頭,惦記著自己的車子,問道:“我跟你去哪?”

“反正你也不想回去,我帶你輕鬆輕鬆唄。”

離這不遠,蘇紅一路拽著她進了舞廳。晚上的舞廳更加熱鬨,燈光也尤為迷離,葉芸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時候踏進來。

蘇紅帶著葉芸繞過舞池,徑直走到後麵,要了張桌子坐了下來,問她:“喝過酒沒?”

“喝過一次。”

蘇紅翹起腿,靠在椅子上:“我這記性,上次對不對,白聞賦帶你來的,我就說你遲早被他帶壞。”

蘇紅揚起手,讓服務員準備酒,聽見葉芸小聲嘀咕:“他不會把我帶壞,他也不是壞人。”

“你瞧你,還維護起他來了,他有什麼好維護的,要不是他對你動歪心思,這事能到今天這個局麵?”

葉芸抿住唇,皺緊眉頭:“你也知道了?”

蘇紅彎起眼角,覷著她:“想不知道都難,這附近誰不知道你家的事?你還說他不是壞人,他都把自己親弟弟的媳婦拐跑了,還能不是壞人啊?”

葉芸撇開頭去,聲音悶悶的:“你彆這樣說他。”

蘇紅見她當真要生氣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明知道這丫頭臉皮薄,人又淳樸不經逗,每次見到她還是忍不住逗她,見她生氣也是軟綿綿,不會發脾氣的模樣就想笑。蘇紅倒是能理解白聞賦的心情了,她要是男人,有這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寶貝疙瘩,也想藏在家裡可勁兒欺負她。

葉芸轉回視線看向蘇紅,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麼。

酒端上來,葉芸對蘇紅說:“我隻喝半杯,多了回去會被發現的。”

蘇紅挑了挑眉梢:“發現了又怎麼樣?那家人又不是生你養你的父母,有什麼權利管你,就算是你的父母,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還拿不了主意嗎?”

葉芸直直地盯著蘇紅,忽然覺得在某些方麵,她和白聞賦是同一類人,不被世俗所困,不屑規矩和方圓。就像是舊世界的闖入者,身披新世界的光芒,這種反差感時常讓葉芸在某個瞬間被他們的思維引領著,短暫跳脫出傳統的約束。

蘇紅朝葉芸舉起酒杯,葉芸跟她碰了下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小口。

“我其實挺羨慕你的。”放下酒杯後,葉芸由衷地說出這句話。

蘇紅淡笑道:“羨慕什麼?”

“活得自在。”

蘇紅眼皮子抬了抬,不以為然地聳了下肩:“自在是靠自己掙來的,我也不自在過,這世道女人要想自在,可比男人困難得多。”

她的目光瞥向舞池:“你看他們跳得多歡,自在嗎?”

葉芸也轉過頭去,聽見蘇紅接著道:“這些人白天壓抑自己,晚上到這找樂子,有哪個人能真正自在的。活在這世上,不自在是自找的,自在也可以自己找。”

蘇紅端起酒杯,她喝酒爽快,如同她的性格。

落了酒杯,蘇紅從精致的小手包裡拿出包煙,葉芸這才知道蘇紅竟然會抽煙。她濃密的睫毛微垂著,點燃煙,夾在細長的指間,白煙從她的紅唇裡緩緩吐出,妖嬈冷豔。

這是葉芸頭一次見到女人抽煙,不是人們口中的粗俗或者不文雅,反而在蘇紅身上是賞心悅目的。

蘇紅的目光在白煙裡變得愈發深杳,同葉芸講:“我十八歲那年在老家跟過一個男人,那人花言巧語把我騙到手,說會來我家娶我,我左等右等,等來的是他離鄉的消息。然後我呢,淪為笑柄,連我家裡人都嫌我丟人,讓我趁早滾出家門。

我跟著淘金熱偷跑去港城,路上吃的苦現在都不願意回想。

去到那裡後,沒有身份,隻能在人家餐館裡刷盤子。為了得到身份留下來,不得不跟一個比我大十五歲的男人結婚。他好賭,整天往麻將館鑽,贏了錢對我還算不錯,一旦輸了錢就將晦氣撒到我身上。後來他被人合起夥來騙光了錢,走投無路要把我送去鳳樓,你知道鳳樓是什麼地方嗎?”

葉芸搖了搖頭。

蘇紅彈掉煙灰:“你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

“我的貴人是個姓薑的大老板,他對我很好,教我做生意,給我介紹人認識。我當初要是跟了他做薑太太,說不定你現在隻能在報紙上見到我了。”

“那你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葉芸問道。

說起這件事,蘇紅的臉上沒了笑容,眼裡是一閃而過的黯然,但也僅僅是一閃而過。

她沒說為什麼,隻是說起:“你看我現在,經營著酒樓,不愁吃喝,一天掙的錢許多人得忙活大半年。男人嘛,我樂意就處一處,不樂意誰也彆來招惹我。我那時候要是做薑太太,哪有這般自在,還不得看薑先生臉色拿錢,萬一哪天他把我蹬了,我還不如現在過得好。”

許是兩段經曆讓蘇紅不再輕易信任男人,而是毅然果決地回到內地靠自己站穩腳跟。有遺憾嗎?人生本就是由很多道選擇題組成,又怎麼可能當真一點遺憾都沒有。

她的經曆給了葉芸不小的震撼,讓她深切地體會到那句,這世道女人要想自在,比男人困難得多。

蘇紅滅掉了煙,吐出最後一口煙霧:“不過白聞賦是個有肩膀信得過的男人,你也比我強,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會,隻會刷盤子,起碼你有好手藝。你前段時間送過來的外套我試過了,我挺中意這種大翻領和廓形墊肩的款式,這個季節穿出去跟人談事情都有派頭,告訴我,你這些想法是從哪裡來的?”

“書上、雜誌、街上、百貨商場,就是到處看,我喜歡琢磨這些。”

蘇紅輕輕碰了下她的酒杯:“這就叫對時髦敏銳的捕捉能力,你有沒有想過為以後打算?”

葉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想過,張裁縫乾到年底可能就不打算乾了,我在想要不要自己開個店。”

蘇紅卻撇了撇嘴角:“開裁縫店有什麼好的,累死累活一輩子困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哪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