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低著頭,把那痛癢恨笑在心中百轉輪回。高牆窄巷裡兜兜轉轉,月光在前頭引路,一腳跨入竹嵐院裡,桂婆子便顛著步子迎上前來,“喲,才把洗澡水倒下去,二奶奶您就回來啦~”
肉臉上堆著殷勤,眼睛底下誰知她藏著什麼,
陰奉陽違,口蜜腹劍。
鸞枝瞪了桂婆子一眼,冷冰冰撥開她邁進屋子。
那屏風後紅水鱗波,嫋嫋異香撲鼻,人隔著兩步看它,魂魄卻早已經撲了過去。就好似忘川河岸,明知道跨過去從此萬劫不複,那煉獄一般的焦-渴卻還是逼著你往下跳。
哪怕稍微一個心念震不住,便又是一場極樂失魂的自我媾-弄。
嗬,說甚麼治傷止痛的藥,等到供她上癮兒了,又一句話推諉個乾淨。
不要了……不能要!
鸞枝指甲掐進掌心,用力咬住哆嗦的下唇:“給我…把它潑出去!”
桂婆子卻不肯倒,瞥見少奶奶一錯不錯盯著那缸紅水兒,心裡頭知道她還是想它。
隻是唯唯諾諾:“這……老太太曉得少奶奶先前的那塊用完,下午特地著春畫拿了新的過來……這玩意兒恁貴,少奶奶身子骨才好些呢,不用可惜了……”
“好一個‘可惜’……真是拜托您操心了。”鸞枝冷笑著瞪了桂婆子一眼,頓地揚高嗓音:“春畫、梨香,給我倒了它。日後這個院子裡,誰若是還往外頭亂嚼舌根,我也不是回回吃素的!”
嚇,瞧她能耐。
桂婆子垮下臉來,衝春畫努了努嘴:“還不快去,人-奶奶都說以後不泡了。”說完,甩著袖子去後院煎茶。
砰一聲把門合起,鸞枝踉蹌著掀開被子,整個兒軟在了床榻之上。
人的傷就好似嬰孩的脾氣,原也是不能慣的。它痛的時候,你若不去理它,久了它自然就忘了痛;倘若它每次痛的時候,你都喂它麻醉的甜頭,那傷既得了寵,就永遠不知道好。
這一刻,一身的骨頭好似都被那毒蟲蛇蟻唆食啃-咬著,尤其是先前被鞭傷的脊背,忽然這裡一痙-攣、忽然那裡又一抽-搐,火辣辣的疼,隻讓人痛不欲生。
鸞枝把被褥卷起來,咬著枕頭蜷縮成一團,心中恨,卻抵不住那難以言說的焦-渴陣陣襲來。那焦-渴到達深處,鳳蕭的影子又開始忽近忽遠……可惡的陀羅香膏,它迷惑人的心智,你心中執念是什麼,它就獨獨滿足你什麼。每天的這個時辰鳳蕭都會來與她相會,他吻她、抱她,愛她,帶給她快樂……
然而她越是醉入那快樂,自由卻越發的遠了。靈魂都被牽製了,還怎麼逃離?好個精明的老太太,一邊與她定著契約,哄她自由的希望;一邊卻不動聲色地把將她拉入泥潭,把她的信念消弭。
“鳳、鳳蕭……不要。”鸞枝哆嗦著咬緊牙關,把不知不覺又要弄去下麵的手指頓然抽回來。
不能再弄。
逼自己去想那個不愛的男人,想要讓自己的身心快點兒回到現實。然而一下午與沈硯青的癡纏旖旎卻反倒越發深刻,他冷峻的眉眼、嘴角邊似笑非笑的一抹笑弧,他桎梏著她、喑啞地叫她“傻瓜”……雙腿間摩-挲著,竟然反而想要沈硯青的那個硬-物快點兒來抵-弄自己。清醒時怕它的凶猛;這一刻卻忽然貪愛它的硬與大,就想要被它撐著,得它的喂養與折磨。
啊……要死人了,受夠了!
“少奶奶——”忽然身後一聲輕喚,小而細膩的女聲,似有救命的嫋嫋異香撲來。
陰涼涼的,是前個死去的貞慧麼?
嚇了鸞枝一大跳,從床上頓地坐起身子:“誰?”
卻是梨香。手上拿一支細巧的雕花銀製煙杆,怯生生的看著鸞枝:“…老太太下午讓春畫一趟捎回來的,說是給少奶奶特、特製的,鬥小,不上癮……說一時若是戒不了的話,會、會出人命的…讓少奶奶受不了時少抽一些……”
隱匿的同情,看著麵前這個不過隻比自己大上三五歲的新主,發髻零散,雙目氤氳……心裡頭都是害怕,將來就是出去嫁個小腳夫,也千萬不要呆在這座陰深老宅子裡活得像個鬼魂。
那味道一入鼻子,毒蟲蛇蟻頃刻都暫停了。世界又美好起來。
“……出去!誰也不要進來。”鸞枝頹唐低下頭,啞著聲兒。明明不想要,卻還是拽了過來。
“是……”梨香惴惶惶地關門出去。
把煙杆扔開,眼睛卻離不開一縷嫋嫋的紅煙兒……就像是命啊,沒有它就活不成了。
一邊恨,一邊卻迅速地撿起,顫巍巍夠到唇邊。
隻看它一眼,地獄便遁入仙界。
眼睛一閉,再抿它一口。
心灰意冷。
手又弄去了那裡,讓泥淖再來把清醒淹沒。
這個可惡的老宅子,它自己腐朽了不夠,卻還要把所有新鮮的也拉下水去與它一同腐朽。
“爺——”外頭響起春畫脆生生的叫喚。
“嗯。”沈硯青的嗓音低沉清潤,聽上去似乎心情尚可。
……他去見了女人了,他的紅顏。
“少奶奶,少奶奶,爺回來了。”春畫對著房門叫起來。
……是叫她出去伺候呢,她們都知道他想回來陪自己睡。
鸞枝卻不想應聲,知道該怪的不是沈硯青,卻還是怪。門又沒上鎖,想要她那就自己進來。
春畫有些尷尬:“爺……可要打些熱水先洗洗腳?”
“嗯。”沈硯青眯著門口一灘尚未流-淨的淺紅色水跡,眉頭微蹙起來。那房內燭火搖曳,靜無聲響,房外丫頭侍立、麵色慌亂……怕不是她又在裡頭做著勾勾-弄弄的事兒。
滿宅子的人都在議論她,那些淫-淫-碎語他隻是裝作未聞,明明恨她白天把自己狠心推開,寧可這會兒自給自足;卻又想她的美好,一路都在不停的想,沒有斷過。
一方輪椅隻是端端坐在院中不動,隻看鸞枝今夜還是不是繼續那般絕情冷意。
若是,從此他便不再也不進。
春畫心中不忍,急忙解釋道:“這個水,沒有用過的……少奶奶說以後都不泡了。”
“哦。”沈硯青挑了挑眉,麵色微有些和緩。
桂婆子端著茶水從小灶房出來,低聲唏噓道:“……改吸上了。”
唯恐不亂。
春畫忿忿瞪去一眼。
沈硯青清雋臉龐頓時暗沉下來:“哦,替我把水端到這邊來。”掌心撥弄著輪軸,往書房門那邊過去。
桂婆子“誒誒”應著,手勤腳快。
“吱呀——”正中一道雕花紅木房門卻被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