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了黃泉(2 / 2)

小桃紅 玉胡蘆 12782 字 4個月前

他對她亦不乏虧欠。

老太太喝了兩口,忽然睜開眼睛,指著房門囁嚅道:“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老張頭說二奶奶回來了,我還不小心碰破了隻碗……前邊那般熱鬨,可是你那媳婦她真的回來了麼?”

發顫的聲兒,邊說邊喘氣。人之將離,浮塵之事惘然如夢,才發生過的事眨眼便化作一場虛空雲煙。

沈硯青拭著老太太的嘴角,暖聲笑道:“是。聽說您老人家想她,便叫我帶她回來看看。正在前廳賞禮呢。”

“哦……是該賞點兒禮的,從前娘娘們回鄉,那紅包可是從縣碑一路上分到家的……她如今是太後乾孫女兒,連我老太太都要給她下跪討賞呐。”老太太放下心來,長長地籲了口氣。

像是陷入甚麼有趣的回憶,她閉了許久的眼睛,忽然又抽動嘴角笑起來:“那個女人啊,脾氣拗,心也狠,當初不肯和你過,被我叫林嬤嬤用‘鐵牛筋’抽了十幾鞭,恁是一句話也不肯求饒……記仇呢,一生氣,總要氣很久……像我。我曉得她必然是不肯回來的,一定是叫她回來。”

“…他哪裡叫得動我?這一回可是我自個要回來的。”隻話音未落,門邊上卻忽然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輕柔低語。

軟綿綿的,真好聽。

老太太愣了一愣,吃力地抬起眼簾。那雕花木門邊,隻見女人著一抹杜鵑紅衫,推一輛嬰兒小車笑盈盈而立。她忽然眼睛有些酸澀。

“你終於回來看我了……”老太太說。

“半年多了,總該要回來看一看的。”鸞枝把車子放進門檻。

“嗚哇——”那屋中光線晦暗,一股終年不見陽光的土木濕氣,滲得慌。元寶和如意掙著身子不肯進去。

老話說三歲前的孩子總是特彆敏感,一到那死氣較重的地方便哭。老太太不由淒惶起來,巴巴貪看著一對兒小孫孫。

那眼神蒼老,幾近祈求。鸞枝畢竟不忍,便叫春畫抱起如意,又把元寶兒攬在懷中親撫:“哦哦~,寶寶乖,這是寶寶的老祖宗,是爹爹的奶奶。快看快看,那叮叮當當的是什麼?”

那叮叮當當的是老太太從算命瞎子處求來的風鈴,掛在床邊,防著夜裡頭的不乾淨。鈴鐺下掛著一道符,黃色紙卷上畫著潦草字樣,搖搖晃晃,恍恍惚惚。

元寶癟著小嘴兒地瞄了一眼,這才撲著身子爬去了床上。那紙卷飄落下來,頃刻便被他揉做一團。

一聲‘老祖宗’,聽得老太太的眼淚頃刻就下來,斑駁昏花。忙叫梨香搬了張金線軟椅過來:“快坐坐,彆累著了自個兒和孩子。”

“二奶奶您請坐。”梨香瞥了鸞枝一眼,眼眶泛紅。太久沒見到主子,心裡可委屈。

“我來喂吧,你去叫人把屋子收拾收拾。一路上吃了太多的土,得好好洗洗。”鸞枝和沈硯青對視一眼,笑盈盈地接過碗勺。

恩怨終須一化,便叫她二人說說話也好。沈硯青拂著青衣下擺站起來,暗暗把鸞枝手心一握:“好,那我一會派轎子過來接你。”

那一道清淡藥草香拂風而過,屋中複又沉寂下來,隻餘下孩童稚嫩的咿呀碎語。

老太太看著鸞枝明媚姣好的顏色,曉得小兩口後來必是極恩愛的,她心便寬了,噓聲喟歎道:“…我這一輩子,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都在和女人鬥法。就遇著你這麼個對手,還偏就讓我最疼、最放不下心……過了很久,後來我才明白是自己錯了,硯青心裡就認定你一個,我偏給他塞甚麼鄧佩雯?硬生生把他寒了心。不然怕是你也贏不了我,或者還肯再叫我一聲‘祖母’,嗬嗬~”

她又複了和藹笑顏,伸出蒼枯的老手想撫鸞枝的手背,伸出去了卻又不敢摸……現在是貴人了,不是從前的小媳婦。

鸞枝笑笑著說,都過去的事兒了,祖母又何必再提,您身體好最要緊。

“麻、麻,”姐弟倆穿著金童玉女對襟小褂,搭著繡紅邊兒的開檔褲子,正奮力撕扯著道符。見娘親笑盈盈,便往她的懷裡爬過來,想要吃她的奶。

走的時候才那麼丁丁點大,如今卻嫩墩墩的一團兒了。

她把孩子喂養得真好。

“身體是好不起來嘍……”老太太心裡緩和起來,蠕了蠕嘴角,笑得有些靦腆:“先前也不是故意摔小丫頭,我自己也奇怪,怎麼著才把拐杖伸出去,孩子就自個飛起來了……那賤丫頭樓月被我刮花了臉,配了個鰥夫。後來跑了。藥鋪的夥計進山采貨,說看到她和祈裕藏在深山裡,搭著草棚過日子呢。沒死成。一個毀了容貌,一個癱了腿,我也就沒再去為難他們。人老了,不想再做那些傷人的事。你能來看看我,我便舍得閉眼睛了。”說著,衝身旁的林嬤嬤吃力地擺了擺手。

“是。”林嬤嬤謙恭退去,少頃從暗房裡拿來一大串鑰匙:“老太太……”

“交給她。”老太太用眼神示意給鸞枝。

那鑰匙叮鈴啷鐺,鏽跡斑駁,應是承載了不少年曆史。鸞枝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老太太叫梨香噴了口煙膏,久久的方才有力氣開口說話:“這些都是掌家的鑰匙,那李氏想了一輩子,末了卻沒落到她手上。早就想交給你了,你又一直不肯回來。至於怎麼用,回頭林嬤嬤自會帶著你去熟悉……另外這單獨的一枚金鑰匙,是我娘家當年給的嫁妝,已經分好了幾份,最大份的是你的,其餘按著標簽給家裡頭其他幾個小姐……硯青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他生性冷漠,做起事情來手段又狠又絕,隻獨獨對你一個硬不下心腸。你跟著他好好過,他不會讓你吃虧……日後,再不要與他吵鬨分離。”

她說完這些話便很累了,兩隻眼睛都快要睜不開,卻依舊眯著一條縫隙,貪婪地看著如意和元寶。

鸞枝便把孩子放在床上爬,自己出去吩咐婆子準備米糊。

老太太就那麼昏昏糊糊地看著,明明是兩個,她看著看著漸漸卻變成了一個。那孩子他咿咿呀呀地瞪著腿兒,哭得淚眼汪汪。沒有娘,想吃奶呀,奶娘的又不肯喝;喂米湯吧,吃不飽又不肯睡,可難帶。她心裡卻高興,總算可以手把手的培養個接班人。再長大點兒自己就會站起來,叫的第一聲不是爹、不是娘,是奶奶。

囫圇不清的,卻清脆有力。

老太太便滿意了,自己沉浸在回憶中笑。

許是覺得這個老古董很有趣,姐弟兩個互相嘟囔著,忽然便向老太太爬過去。這個摳著她的指頭兒,那個把發黃的道符往她袖子裡藏:“噠、噠…”

除了“麻、麻”和“噠、噠”,不會說其他的話。

老太太任由小孫孫們嬉鬨,邊流著眼淚邊笑:“淘氣兒,那黃紙可是給我老太太送行嗎,聽不到你們叫老祖宗嘍。”

鸞枝端著米糊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睡著了。

林嬤嬤替老太太掖好被角,兜著袖子,唏噓感慨道:“一輩子幾十年,這怕是老人家睡得最踏實的一頓覺了。”

半年多不分晝夜的辛苦服侍,她也老了許多。言語間幾許萋惶,怕主母一走,後二十年老來無靠。

“是啊,那就叫她多睡會兒,回頭我再來看她。”鸞枝便抱起一雙孩子,推著小車子出去了。

……

在家裡呆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就走了。京城裡有事,不得不趕回去。

又過三天,魏五著人發來急信,說老太太過了。後半夜過的,手上還抓著如意的小鞋子,麵上卻是安詳,沒有姨娘們早先猜測的猙獰。

淅淅瀝瀝。

四月的天氣,動不動就下雨。天陰壓壓的,打著黑傘從大門台階上一路走進來,到處都掛著白帳。那黑與白刺目相映,沒來由讓人脊背發寒。

北院上房正在清空,幾個奴才抬著老太太的紅木錦榻,想要往庫房裡頭搬。聽說那張塌乃是老太爺在世時的最愛,後來逝了,便被老太太承接過來。上好的木頭,如今卻已經變了形狀,那慣常躺臥的一塊地方,因著癱瘓之後著了濕氣,印出來一條佝僂的人形。乍一看,還以為是那老太太還蠟黃蠟黃的躺在上麵吃煙。姨娘們在旁邊看著,心裡不由滲得慌。

這一去,昏天暗地呀。幾十年仰仗她的鼻息生活,平素裡雖恨她,暗地裡沒少咒罵她,等到她真正兩腿一蹬去了黃泉,自個的心卻也被掏空了,靈魂死透。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其實她才是自個的天,和男人本無關。

想哭天嚎地哭它個肝腸寸斷,卻不敢發出聲兒。高座上坐著人呢,都是家族裡的大人物,七八十歲的年紀了,一個個肅著老臉,白胡子拉碴。就像那門外的天氣,隻怕不能把人滲得更心慌。

那四方廳堂下空曠,隻聽見算盤劈裡啪啦地打響。正中間圍著一張大長桌,幾個莊子上的老掌櫃神情嚴肅,正在把厚厚的賬本分門彆類。

老太太頭七還沒過,李氏就鬨著要分家了。

兩代的姨娘們一個個巴巴地攏在門外,那黑麵白花三寸金蓮排成長溜,縮在素縞裙下萋惶不安。都怕分家後,兩頭都不要自己。這個老宅子再是不好,總歸是被它耗了一輩子,倘若他朝被趕出去,根本不知道活著還能做甚麼。

“呃嗚~~”元寶看見算盤,不肯老實了,瞪著小腳丫兒想撲過去。鸞枝抱著不讓撲:“乖,長輩們在忙,彆吵吵。”

言語方落,抬眉卻看到對麵灰蒙光線下,李氏冷笑著的臉龐。鸞枝便也回了她一笑,不亢不卑不讓步。

“哼,抓周還沒過,就想著要算盤了……她倒是生了個好兒子。”李氏暗暗揪緊帕子。

老族長眯著眼睛輕掃了元寶一眼,又過度到周遭旁人身上。見三房的夫妻也到了,便咳咳嗓子站起來:“都來齊了,那就分吧。”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謝謝牆角曬肚兜、小飽和宿主三位親酷炫投雷=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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