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說時,天空中忽然烏雲滿布。
天色將晏。又要下雪了。
龍芸站起身,旋轉著紅色瀲灩的袍裾。帝冠金飾在頭頂輕輕晃動。她撫摸胸口的血玉,喃喃道,“……謝謝師父。”
氤氳的氣霧將天鈞的眼睛模糊。他勉強平定氣息,迅速道:“凡今種種,都是為師的過錯。苦果當由我受,不該由你。我願承受你所遭受的所有苦痛。隻有一個條件——借我一用禦神令。”
“禦神令。嗬。”她嘲諷地一笑。
又立馬轉變為乖巧。
“遵命,師父。”
她起立,轉身。
手掌一翻,手心浮現一道銀色的光劍。那是龍泉,天鈞所賜。
“師父的話,怎麼能不聽呢?師尊有命,弟子照辦便是。”那張妖麗的臉上笑意盎然,“所有刑罰——本座一定,加倍奉還!”
梧桐樹上的鎖鏈應聲而落。紅色的綢緞如鬼魅飛舞,又如遊蛇般纏上受刑者的手腳。
天鈞被縛住,生生地拖拽到半空中,像屍首示眾一般懸停住。
蜷曲的腿終於伸直了。身體被展成十字的形狀。
寒風呼嘯,穿過宮牆。紅色的袍擺獵獵作響。
龍泉陡然生長,劍刃上寒光滑過。
銀光閃爍處,血光四濺。一時間,血花與雪片漫天飛舞,淒麗絕美。
下一刻,紅綢收攏。受刑者直直跌落在地,手腳筋脈俱斷。
白色的道袍被鮮血迅速洇紅。但是沒有聲音。由始至終,他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龍芸立於原地,紋絲不動。而躺在地上的那個,也沒有一點動靜。
安靜到讓人以為他死了。
隔了片刻,龍芸慢慢走過去。
走近了,就看到血染的單薄布帛下,有輕微的起伏。
龍芸輕輕吐了口氣。牽著裙擺,慢慢蹲下。
她伸手握住他冰涼的下頦。那張如死人一般的臉上,乍然是一個微弱的笑容。
“芸……芸兒,回——”
他的下一個字沒能說出口。
空氣裡隻見一抹紅影掠過。一團模糊的血影飛濺出去。天鈞口中湧出大量的鮮血。
芸兒,回頭是岸。
這話,他說了有多少次?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她低聲道:“師尊,我回不去了。”
龍芸俯下身去,像一頭野獸低頭飲水。
她一麵飲他的血,一麵搖著他問:“恨我啊。為什麼不恨我?”
她那麼恨他,他恨回來才公平。
可那依然是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喜也沒有悲。永遠都是那樣,威嚴不可近,高高在上,悲憫世人的模樣。
真可笑。到了這步田地,還在憂天憫人。
他的嘴唇輕輕顫抖著,但是沒有聲音。
如果被折辱的人不發出聲音,那就沒那麼有趣了。
龍芸意興闌珊。
她長身起立,將胸口的血玉紅翡一把扯下,捏成幾片,擲在囚犯眼前。
她懶懶道:“這是師尊賜的。還給師尊罷。”
他睜著眼,看到她缺了小趾的左腳。血玉紅翡掉落下來,如花瓣似的跌進雪裡,落在她殘缺的足邊。
龍芸轉身走上台階。再沒回頭看一眼。
“狂屈、無為謂。”
“屬下在!”
“立刑台於承天門外。召集九州六界神魔妖鬼,以為見證。墮仙天鈞,忤逆犯上,罪無可恕!刑枷示眾,以警效尤。處奪魂鞭八十一道,天雷九道。即刻行刑!”
*
長空之上,烏雲翻滾,冬雷震震。
永巷以北,陰雲不去,鬼影幢幢。
外麵的雷霆一陣響過一陣。霹靂劃開長安黑暗的天空,耀眼的電光射入殿堂。
十柱拔步床上,龍芸蜷成一團,背靠著床柱,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雷霆每響一下,她的身子便一下抖。
狂風吹入寢殿,燈火劇烈跳動。接著便熄滅了。
九聲震耳欲聾的雷響過後,長安變得非常安靜。
沒有妖鳴,沒有鬼哭。隻有雪花輕輕落地的聲音。
狂屈、無為謂前來複命。
“啟稟陛下,奪魂鞭八十一道、天雷九道,已行刑畢。”
“唔。”
“墮仙已薨。請示如何處置?”
有片刻的沉默。
拔步床前,紅色的帷幕四處飄蕩。帝君龍芸還縮在床角。
大仇得報。她本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
可是沒有。一點都沒有。
她慢慢坐直身體。呆了一會兒,說:“埋了吧。”
太極宮裡,長夜漫漫。
階前的鬼影妖魔散去。現在,一個活物也沒有了。
沒有人跟她說話。沒有人再會來教訓她,規勸她,盛氣淩人地對她說話。
沒有人愛她,也沒有人恨她了。
新雪輕輕地落下來,覆蓋了庭中血跡。
很快,這世界便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留不下。
龍芸有點寂寞。
禦神令不知何時出現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