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血(2 / 2)

水若芸無力下地。兩名執法弟子架著她往孤獨峰。

他們怕她死在半路,在她腹部潦草地纏上繃帶。

她被帶上戒律台,接著被鐵鏈鎖在兩根刑柱之間。

戒律台下人聲鼎沸,全是看熱鬨的同門。

閃電劃破天空。雷聲轟隆。大雨傾盆而下。

天道仙尊對天鈞道:“師弟,這是你的弟子。還是由你執刑吧。”

罪狀是盜取河圖洛書,開大雁塔致長安大亂。

判決是四十九道奪魂鞭,三道天雷。

這判決早就下了。可為了叫她死前磨成龍珠,推遲八十一天才執法。

水若芸跪在戒律台的刑柱之間,一道奪魂鞭下來,剖腹的創口震開,她跪著的地上,全是鮮血。

“師、師父……”她不死心地叫他。

她的師尊,她以為會救她出囹圄的師尊,她那麼愛那麼愛的師尊。

從見他的第一天起,她便將他奉為高高在上的神。

他的教誨她一字一句記在心裡。他的命令她從不曾違背。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她可以記一輩子。

甚至到最後,他讓她為他磨珠,她也甘之如飴。

而此刻,那道冰冷的、熟悉的男人聲音,這樣對她說道:“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天命。天道在上,天命難違。”

隆隆雷聲中,又一道重鞭落在背上。五臟六腑狠狠一震。水若芸一哆嗦。創口血流不止。喉頭腥甜,她吐出一大口血來。

雨水四溢,鮮血橫流。眼前雪色的身影一動不動。

水若芸仰起頭,她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卻還死死望向雨線中那道冰雪似的身影,聲音發顫,一字字問他:

“師尊,你——”

——你能聽到我的心聲嗎?

我的愛。我的痛。

我的委屈和不甘。

我滿腔的怒火,和滔天的恨意。

——

——

龍芸是疼醒的。

小腹的疼痛,彌漫而綿長。不至於要人性命,卻叫人無力行動。

而這熟悉的痛感,莫非是……

睜開眼,發現是在一個密閉空間裡。

圓潤的穹頂,觸手光滑。溫暖而黑暗。

是蚌殼。

外間傳來少年男女的嬉鬨聲。

“你轉過來呀!喂,狗!你轉過來行不行?”是一個嬌滴滴的少女聲音。

“彆急。瞧我的!”是一個少年聲音。

接著便聽見幾粒石子砸在鐵檻上。

咚!有一粒石子撞在蚌殼上,震得龍芸耳朵嗡嗡作響。

“唉呀真沒勁。根本不動嘛!”少女嗔道,“葉哥哥,你不是騙我的吧?這當真是傳說中的狼王大徽?我看不過如此,還沒我家的狗厲害。”

少年叫道:“這可是狼王大徽!哪是狗能比的?狼王屠掉天台山腳下好幾個村,都是一晚上的事。要不是江東仙門合力圍剿,不知多少人要喪命!逮狼王的那晚上,我記得清清楚楚,這狼吼得方圓二十裡都能聽見,嚇得我三天沒敢闔眼。”

少女嘖舌,“有那麼厲害?石頭打它都不動彈一下。要不你拿劍戳它一下,看它動不動?”

少年道:“那可不行,很危險的!你不知它以前有多凶。它現在上了咒枷,化不了形,又被我爹打殘了。上個月伯母眼疾,就把它的眼珠子挖了給伯母做藥引。這會兒傷沒好,所以沒精神。要是去了咒枷,可不知多嚇人呢!”

“哥,你可是東極宗的大高手,還怕一條半死不活的狗呀!”少女無趣道,“沒勁。看彆的吧。”

龍芸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

接著又是“咚“的一聲,震耳欲聾。石子砸在了蚌殼上。

“嘩,這蚌可真夠大的。比我家那蚌精大得多!”少女道。

“那是自然。”少年得意道,“你家那個貝,是我家給大明教送過去的。你家那是小的,我家這才是大的。”

龍芸心裡一跳。

她記起這兩人是誰了。

少女名叫祝瑤,是大明教聖女。少年名叫湯葉,是東極宗的二公子。

而龍芸此時,重生回到拜入昆侖之前。她被困在東極宗的妖物園中,給主人獻血、磨珠。

祝瑤口中的蚌精,是妹妹水若微。

記憶中的上一世,微微被賣去長安妖寮。

妖寮之主玲瓏音以微微為質,逼迫龍芸盜出鑰匙打開大雁塔,致使長安大亂。

不想重蹈覆轍,必須救回微微。

找到微微,帶她一起回東海。

這人間,不來也罷。

祝瑤道:“我家那賤畜,隻有貝殼好看,完全不中用!這兩年我爹為了磨靈珠,可沒少費心思。水晶、瑪瑙、翡翠,不知道塞進她肚裡多少,就沒見它吐出一顆靈珠來!”

湯葉道:“嘿!大明教富可敵國,聖女還缺珍珠哪?說出去可沒人相信。”

祝瑤道:“唉,我說的是妖精磨的靈珠。尋常珍珠有什麼稀罕?得是上百年的老蚌,能修煉成人形的那種,磨出來的寶珠才有靈力。我爹那兒隻有一粒土靈珠,還是你家送的。爹當寶似的供著,說能提高修為,怎麼都不肯給我。”

湯葉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是嘛!妖精磨珠帶有自身的修為,含靈珠修行,可日進千裡。哦,對了,這個蚌精的血也能助益修行,我爹每天都喝——”

祝瑤羨慕道:“你家這蚌精真稀罕。”

湯葉道:“我伯父都說,這樣的大蚌千年難遇。每年我娘都給她喂下寶石。十六年也就磨出兩顆靈珠來。”

“誒?那它肚子裡是不是還有珠子?”

“當然有啊。熟沒熟可不知道。”

“葉哥哥,我想打開蚌殼瞧瞧行不行?”

“行啊,我開給你看看。”

接著便是一連串咚咚聲響。刺耳的聲音在蚌殼裡回蕩。

龍芸本來是小腹痛,這回頭也痛了。

“它不開耶。”祝瑤道。

“瞧我的。”湯葉道。

再然後,一柄劍刃插進蚌殼的縫隙。

要不是閃避及時,肚子上就多了道口子。

蚌殼被撬開了。

一陣刺眼的日光照射進來。

龍芸遮住雙眼,由指縫裡往外看。

破敗的木柵之外,晴空萬裡,春光明媚。

那是她記憶裡,最後一個江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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