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許多年前，蘇玟就曾幻想過自己來到安瑟勒瑞斯的場景。
在馬卡斯村莊裡居住的時候, 她還以為自己會去塔文帝國學習, 結束之後回到東大陸投效黑暗神的軍隊, 她還記得自己答應過某隻惡魔，彼時會來找他。
距離這個約定, 已經差不多過了一百年。
大部分時間她都在萬象之城的藏書室和高塔裡度過，她用儘全力地去學習, 馬修說咒術師的修煉從思想到情緒再到精神力是一個完整的體係，當年她憎恨安德烈到想要將人碎屍萬段，卻能在那個聖騎士麵前聲聲悲切地假裝自己是仇人的愛慕者, 還完美地將精神同步到應有的狀態——
現在想想, 這種事根本不算什麼。
蘇玟安靜地佇立在殿堂裡, 一瞬間思緒萬千，精神力場卻毫無波動, 仿佛她的腦子此時正是一片空白，而不是在回憶那些讓自己咬牙切齒的敵人。
安瑟勒瑞斯的城樓灰暗又肅穆, 像是一座浸沒在陰影中的黑鐵之城, 這裡中高周低，邊緣又聳立著重重嶙峋的尖塔, 神殿的群落建立在中央的高地上, 向下俯瞰時, 能看到層層彎曲迂回的地穴, 環繞著這座城市無止境地向下延伸, 難以想象的龐大軍隊就駐紮在其中。
天穹仿佛永遠都是布滿陰霾的, 人們傳說黑暗之都永無晴日，仿佛太陽神都厭倦這座城市。
黑暗神與太陽神的私交如何暫且不提，在這間靜謐寬廣而穹頂至高的殿堂裡，無數高大的石柱延伸向上方的陰影中，永恒的火焰安靜地在燭台上燃燒。
她能遙望見馬修虔誠下跪的背影，這位次神閣下跪在他的主人身邊，銀發掠過黑曜石的地麵，如同墜落於礁岩的月光。
蘇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她早就封閉了自己可以探知方圓千百米動向的精神力，將感知範圍局限在身前的方寸之地，乖巧又安靜地等候著。
許久之後，馬修開始呼喚她。
少女走上前單膝下跪，動作輕巧無聲，姿勢幾乎與咒術之神如出一轍。
蘇玟學了許多年的神語，這種語言隻流通在神域裡，是神族才能使用的，從她跨入半神境界之後，她才有力量能分辨其中的音節、以及記憶一些單詞語句的意思，儘管如此，還是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
神族之外的生物，哪怕隻是聽說神語，都要消耗力量，而半神尚有力量可消耗，如果是半神以下，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
“主人——請賜予我如此呼喚您的榮譽。”
時至今日，蘇玟的神語沒什麼問題了，但是長久聽說還是會有些累，畢竟她還不是準神。
然後，她終於見到了這位有千萬種傳說的偉大神明。
黑暗之神在王座上對她投來注視，那種威壓並不是鋪天蓋地令人無法窒息的恐怖，而是難以形容的，仿佛一瞬間置身於冰天雪地的赤|裸感覺。
精神力層層壁壘瞬間垮塌，它們粉碎得悄無聲息，卻沒有被重錘砸碎的疼痛，隻是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然後，她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和思想都袒露於對方眼中。
——這沒什麼。
蘇玟早就學會了翻看彆人的記憶，操控他人的思想，在這之前，就像學打架前先學會挨打一樣，她施加於彆人身上的所有痛苦，她都曾親身經曆，甚至十倍百倍地體驗過，這本來就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艾希婭其實也和一般人印象中的主神不太一樣。
黑暗神斜倚在王座上，漫不經心地端詳著手裡的黑色晶體，目光在下首的銀發少女身上一掃而過，“這是埃爾維斯力量的證明。”
艾希婭隨手將聖火之源丟向空中，那顆堅不可摧的晶石悄無聲息地碎裂開來，暴露出其中纖細的純白色火苗。
那一簇幼小微弱的火焰，正可憐地在昏暗的殿堂中燃燒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
蘇玟覺得倘若真是那樣，那光明神恐怕快要死了。
“沒錯，”黑暗神回過頭來，聲音冷漠中透著些許倦意，“他的力量也不是無止境的，為了提煉這樣的火焰，他幾乎燒光了自己的生命——隻為了對付我的造物，倘若沒有那些信徒的存在，他已經死了。”
蘇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艾希婭並沒有再給他們更多關注，黑發紅眼的神明仿佛陷入了思考。
這位主神冕下的美貌無可挑剔，隻是過於蒼白瘦削，氣質又有些陰沉，眉宇間總是有揮之不去的煩躁，仿佛身邊充滿了糟糕的事和愚蠢的人。
黑暗神忽然看了她一眼，“這個形容倒是很準確。”
蘇玟：“……”
她默默地低下頭。
“每失去一個聖火之源，他就要重新耗費力量再次創造一個，否則聖騎士們武器上的聖火就要熄滅了——你想手刃光明神的夢想也許沒那麼遙遠了，”馬修仿佛想要拯救她一般開口了，“你可以和伊利亞斯比賽一下誰先成功。”
蘇玟：“……”
不，我不想。
他能弑神不代表我也可以好吧，我又不是主神，也沒有那種能撕碎神魂的火焰。
後麵的話題和自己沒有關係了。
蘇玟安靜地站到一邊，聽著兩個神明討論了大半天的軍力部署和防線推進，以及邊境的巡邏線路再到軍團高層的人員調動等等，她在萬象之城也經常聽著那些指揮官們開會，有時候乾脆就是吵架，因此對這些事物相當熟悉。
不過……
這些事不是應該由炎神冕下來安排嗎？
殿堂裡的氣氛倏然凝重了一瞬。
過了一會兒，他們安靜下來，殿堂的大門再次敞開，外麵的半神們紛紛行禮，來者目不斜視地走近，一路穿過空曠的廳堂，石柱投下的陰影斑駁晃動，閃爍著落在那張驚心動魄的臉上，然後，黑發青年停住腳步跪下了。
他慢慢抬起頭，象牙白的皮膚仿佛籠罩著微光，下頜的線條清晰優美，削薄的唇瓣鮮紅如海中珊瑚，“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