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很清楚在聖城之外發生的事。
——其實在那位小姐說出仰慕伊洛娜的話語時, 她就察覺到旁邊那兩個聖騎士的精神波動, 然後不著痕跡地讀取了他們的想法，因此才有了後麵那一幕。
小姑娘殺了兩個騎士之後策馬離去，剛剛那一瞬間, 蘇玟已經得到了小魔法師的信仰。
這還不像是普通的教徒崇拜光明神那樣，或者說遠遠比那更多。
她能感到若有實質的力量, 縱然微弱但是異常清晰。
蘇玟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女孩絕望的呼喚猶在耳邊，被信徒願意以奉上身心的虔誠來呼喚時, 那種感覺美妙得不可思議。
不過百年時間，她已然成為能賜予力量拯救他人生死的神。
不知不覺間又走過了一條街，周圍的遊客漸漸變少了，聖職者的身影變得多了起來，不過他們大都是在休閒狀態, 隻有少數的騎士們在巡邏, 這部分人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出現, 卻沒有誰來阻止她，或者說人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就接著挪開了。
她經過一個小花園時，參天的黑桐樹亭亭如蓋，繁茂的枝葉延展開來投下一片陰影，長椅上坐著一位讀書的金發姑娘，側影嫻靜美麗。
少女靜靜地著，場景美好得如同一幅畫卷。
金發姑娘抬起頭給蘇玟打招呼。
“早上好。”
——她有著超越人們想象的美貌。
少女有一頭明媚燦爛的金發, 如同海浪般卷曲著，臉龐嬌豔如夏日盛開的榴花，翡翠般的綠眼睛嫵媚又有些朦朧，像是清晨中籠罩著淡淡迷霧的森林，隻一眼就讓人神魂悸動。
“早上好。”蘇玟回答她，“我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麵。”
“要看你怎樣定義‘見麵’了，閣下。”
金發少女合攏了膝頭上攤開的書本。
看清封麵的那一刻，蘇玟才發現那是一本譜寫狗血愛情的故事書，基本上還是那種西大陸適齡少年少女們必定讀過的書籍。
“那想必答案就是否定了，”她糾結地說，“如果是真正的第一次……多年前我曾在萬象之城見過您的幻象，雖然隻是匆匆一瞥，馬修閣下就遮住了我的眼睛，但我依然對您印象深刻——愛神冕下。”
愛神洛芙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祖母綠寶石般的眼眸蕩漾著晨曦，美得不可方物。
“我倒是想看看您的樣子，可惜咒術之神擋住了您的臉——不過現在也不晚，不是嗎？”
“所以……現在您還滿意嗎？”
蘇玟不太確定地問，儘管她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見麵地點，當然，她自己都敢孤身進入聖城，這也沒什麼危險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座城市裡並沒有次神，隻有幾個準神，是的，隻有，在她已經乾掉過黑夜之神，並且顯露本體輕輕鬆鬆斬瓜切菜般殺死了凱茲之後，她確實不怎麼把準神放在眼裡了。
“其實，”洛芙若有所思地抱著那本書，“我對您有很高的期待，本來以為可能會因此失望，但現在看來卻沒有。”
“好吧，”蘇玟攤開手，向她手裡的書瞥了一眼，“這個好看嗎？”
“這個？”洛芙舉起了手裡的故事書，“嗯，還好吧，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騎士拯救公主的故事，在我看來，人不能依靠他人拯救，否則總會有糟糕的結局。”
對方一直沒有起身，蘇玟就走過去，坐到長椅的另一邊，“這是經驗之談嗎？”
“是的。”愛神微微挑眉，“也算是給你的勸誡，當然你似乎和我的想法一致。”
“我……確實認同您的說法，”蘇玟想了想，“再說，人們理應感激拯救自己的人，然而用締結婚約作為報酬，我覺得不太合適。”
洛芙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公主不該和騎士結婚？最好和魔王在一起？”
“我也沒這麼說啊，”蘇玟無辜地看著她，“您是愛神，冕下，您認為這樣的交集之下，他們之間是否會有愛情呢？彆人我不知道，換成我的話，我絕不會喜歡放棄戰鬥、隻等待被拯救的人，也許騎士愛上的隻是容貌、財富、名譽、封地——而且歸根結底這隻是一個故事。”
“我懂了，”愛神了然地點點頭，儘管蘇玟不認為她是現在才明白自己的意思，“這也是困擾你的問題——或者說你選擇一直戰鬥的原因嗎？因為怕成為不能被承認的人？”
“這其實不怎麼困擾我，”蘇玟若無其事地回答，“首先，沒有人會因為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東西而和我結婚，另外，我渴望力量，更甚於他人的承認，想要得到力量的方式有許多，東大陸最崇尚的就是戰鬥。”
“或者您隻是想得到某一些或者某一個人的承認，其他人就都是無關緊要的吧。”
蘇玟不置可否，“隨便您怎麼想吧。”
洛芙彎起嘴角，“其實你真的不用為這個擔心，畢竟就算你是個公主，你也是那種——或者說，如果由那些詩人來寫故事，恐怕你更像魔王。”
蘇玟：“…………”
好吧，拜教廷杜撰的曆史所賜，龍族們在故事裡向來都扮演不怎麼光彩的角色，龍裔們的名聲就更不要說了。
看到對方的臉色，愛神很明智地不再繼續剛才那個話題，“你知道無儘聖殿已經消失了嗎？”
“你是說外域的龍族遺跡？”
蘇玟剛剛結束了試煉不久，自然還記得那是什麼，隻是所謂的消失——
“是的，它已經徹底消失在外域，通常來說，它隻有一個去處，就是原大陸。”
洛芙輕聲說，“所以，無儘聖殿歸位了。”
“……”
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因為幾位古龍相繼成年，據說分裂已久的原大陸正在不斷自我修複，這件事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假如是這樣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原大陸的許多破碎空間都散布在外域，如果它們開始一一消失的話，一定會引起神祇們的注意。
“冕下，”蘇玟歎了口氣，“您知道無儘聖殿的用途嗎？”
“我知道，那裡是龍族們的禮拜堂，就像是信徒們朝拜神靈的地方——古龍本來也就是巨龍們的神祇，他們之間的差距要大於我們和自己的次神追隨者們，因此，並不是所有巨龍都可以隨意見到他們崇拜的神明。”
“不過可以見到黃金鑄造的神像，”蘇玟點了點頭，“我隻是想說，不久之前我曾去過無儘聖殿。”
“我知道。”
洛芙看了她一眼，“你殺了黑夜之神。”
“您知道無儘聖殿為什麼歸位嗎，冕下，因為我用諾切的神魂進行了祭獻，古龍們接受了這個，畢竟他們之間也算是有仇——”
“龍族和神族本來就是天敵。”
“你們之間的戰爭，看似是神族贏了，但是仔細想想，或者說，”蘇玟琢磨了一下措辭，“在我看來，神族取勝的方式毫無榮譽可言，雖然很多時候結果更重要，但是……既然是世上最偉大的種族們的紛爭，以這樣的方式來結尾實在是非常不光彩的。”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空氣仿佛都變得沉重起來，尖銳的殺意一閃而逝。
洛芙嘴邊浮現出幾分笑意，還向她眨了眨眼睛，眸中光彩熠熠，“我好奇您這麼說的理由——鑒於我對諸位古龍冕下是怎樣落敗的過程並不清楚，傳說中他們是受到深淵的力量誘惑而墮落，不是嗎？”
“恕我冒犯，我以為隻有大陸種族才會輕信這種流言，畢竟他們遠離神祇們的戰爭，”蘇玟驚訝地說，“冕下，您知道古龍這種存在嗎，傳聞中他們是自然之神，每一位古龍都象征著某種不可替代的現象，所以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許多時候，隻有一位古龍選擇死亡，他們的後代才能誕生，作為取代者——除了少數例外，比如霜風之歌，他是唯一的雙係古龍，所以他的出生從某種角度上說，是個意外，畢竟他的父親寒冰之詩和母親風暴掌控者都沒有要回歸永恒的想法。”
愛神輕輕地頷首，“所以呢？”
“光明神誘騙了所有的古龍，奉勸他們犧牲自己——他們同意了，不過他們要先誕下自己的後裔，所以，在他們將還是龍蛋的後裔安置於聖殿之後，他們前往深淵赴死。”
蘇玟想起無儘聖殿裡那兩個龍族字字泣血的話語，“但是，在古龍們死亡之後，埃爾維斯和他的盟友以及追隨者們，進入了原大陸，殺死了悲痛的巨龍們，此時那些古龍們的後裔剛剛破殼，他們麵對神祇還沒有反抗的力量，所以下場可想而知。”
短暫的沉默之後，洛芙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見過風暴掌控者冕下的追隨者們，兩個風語氏族的巨龍，他們曾經向我展示過，他們和蘿絲冕下的關係十分親密，有著一些精神鏈接，所以能得到那位古龍冕下的部分記憶。”
蘇玟向愛神伸出手。
後者從善如流地握住她的手指。
兩人皮膚相觸的瞬間，外域瑰麗的夜空，無儘聖殿蒙塵的黃金，龍族們在颶風中的嘶鳴，黑夜之神在漫天星輝中的背影，所有的畫麵如同洪流般席卷而來，通過交彙的精神力場中傳遞而去。
半晌，洛芙輕輕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有些事不太對勁，埃爾維斯騙了所有人，他說古龍們無法抗拒深淵的誘惑，想要得到驅使罪火的力量，怪不得在這之後他一直致力於追殺那些古龍們身邊最親近的追隨者，也許是怕他們泄露真相——”
話音未落，有人從斜前方的一道長椅上站起來。
那個英俊的紅發男人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停留在她們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兩人，“你、你說的是真的！”
蘇玟抬起頭來。
紅發青年身材修長挺拔，氣勢迫人，臉容極為俊美，眼神鋒利宛如出鞘的利刃，還透露著上位者特有的傲慢，隻是視線掃過來的時候充滿了審視，不見一絲輕蔑和不屑。
他與愛神兩人都是普通遊客的裝束，在他們蓄意暴露自己之前，無論近看遠看都與聖城裡隨便一個路人沒什麼區彆，不過此時此刻，蘇玟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主神級威壓的力量。
“戰神冕下，”蘇玟坐在原地，懶洋洋地看著他，也並不準備起身行禮，“你好，那是真的，我在外域見到了風暴掌控者的追隨者們，他們是少數還活著的、並且知道真相的巨龍，黑夜之神本來就是為了追殺他們才跑去外域，但是我們因為某些巧合見麵了，所以諾切死在我手上。”
弗雷特冷冷地斜睨著她，對於她殺了一個次神的事倒是沒什麼感覺，“你在你的主人們麵前也是這樣的姿態嗎？”
後者聳了聳肩，“我不覺得你值得讓我下跪，而且我都向你問好了。”
蘇玟本來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然而紅發青年冷哼一聲，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而且，我說的是真是假，剛才那些記憶已經傳給洛芙冕下了，你們……你們倆之間不是也有什麼靈魂之鏈，就是那個神族的伴侶契約留下的後遺症？”
洛芙抬起頭，用力地白了弗雷特一眼，“是啊，永遠無法愈合的後遺症。”
戰神似乎也不怎麼喜歡被提起這件事，或者說他可能並不是那麼希望結束他們之間的錯誤婚姻，“……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們兩個合起來騙我？你這家夥是馬修教出來的，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蘇玟：“……”
她轉向了旁邊的愛神，“恕我冒昧，但是，你當時為什麼會和他結婚？”
這個問題聽上去似乎有那麼一點無禮，不過愛神當然明白這比起提問更像是在幫自己說話。
“所以，”洛芙搖了搖頭，“這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小姑娘，因為年輕人總會犯各種各樣的錯誤，其中有一些會讓你後悔終身。”
“你們之間的契約可以取消嗎？”
“很難，要解除它所需要的付出太多了，讓大多數人寧願忍受這個，儘管這會吞噬你的快樂，毀滅你的生活，”洛芙麵無表情地說，“你會發現我們不是唯一深受其擾的人，說實話，父神在這方麵真的……你知道伴侶契約是他的發明吧，我一點都不能理解，如果他這麼閒，為什麼不去研究一下怎麼對付深淵，而不是把這個麻煩留給我們。”
——你也根本就沒想過怎麼解決深淵吧。
蘇玟忽然想到不久前在外域和諾切的對話。
那時候，黑夜之神似乎就將自己與黎明之神的婚姻稱為一個錯誤，她還曾經想過為什麼他們不結束這段關係，現在看來這就是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