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茗發現她過得不快樂。
她努力想融入的那個世界，意識到了自己的缺點努力改正，可嘗試後的最後結果確實——
世界跟她說，你沒辦法融入。
放棄吧，趕緊放棄。
她們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就真的有意義嗎？
紀茗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她無意識地摸了摸有些混沌的腦袋，頭很疼，耳畔傳來的歡聲笑語一遍遍指責著她的格格不入，一遍遍告訴她，因為生了病，你體會不到她們的感受。
直播間和攝影師都發現了紀茗的不對勁，想找人過來扶紀茗離開時，剛才還眼神渙散的紀茗忽然撥開兩邊的人向前衝。
電光火石間，她彎腰緊緊護著身下的啾啾。
啪的一聲，屋頂上裝了花瓣的瓷盆重重落在她的背上。
然後順著她的背，啪得一下掉在了地上。
花盆和碎瓷片散落了一地。
現場變得有些慌亂。
【？媽媽沒事吧！！！】
【臥槽，是從屋頂上摔下來的啊，如果砸到啾啾頭上真的..媽媽太棒了】
【主要是我感覺媽媽狀態很差，可那種時候她都能撲到奶團身邊】
【不知道為啥真的有點想哭】
【啾啾真的是媽媽始終放在第一位的人呐！】
啾啾昂頭，呆呆看著環住她的媽媽。
她右手上被濺起來的碎片撞了一下，有一道淺淺的刮痕。
紀茗一眼就看到了。
節目組立馬讓她們回到車上休息。
啾啾牽著媽媽的手，愣愣地上了車。
回到車上後，啾啾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啾啾小聲問：“媽媽，你背背是不是痛痛。”
紀茗沒說話，她握著啾啾的手，輕輕吹了吹啾啾手上的那道破了皮的紅痕。
“啾啾痛嗎？”
紀茗找節目組要來了一張創口貼，小心翼翼貼在了啾啾的小手上。
她腦中的那陣混沌依然沒有消散，節目組的人湊到她身邊小聲問：“讓醫生幫您看看傷勢吧？”
瓷器是當地的特色，今天的那個瓷盆雖是當地每年用來撒花時用的下等瓷盆，工藝做工一般，重量也輕，但兩三米的高度砸下來，背應該還是腫了。
紀茗拒絕得很快。
不一會，導演組過來跟她解釋。
“那個瓷盆是坐屋頂撒花的那個工人失手掉下來的，他們那邊的工作人員已經罰他了，如果您要什麼賠償..”
按照他們這邊的慣例，瓷盆其實會放在一根繩子綁在屋頂上，人壓根不用拿著。但今天其他工作人員那根繩子跟盆沒固定好，才摔了下來。
導演組到現在看到啾啾時，心裡還很忐忑。
“不用了。”紀茗語氣很輕，“如果不是必須，可以建議他們不要去屋頂撒花。”
屋頂撒下來漂亮是漂亮，但這種漂亮是基於一群工作人員不得不爬到屋頂的前提下，也是基於屋頂上的東西可能摔下來砸到遊客的前提下。
生命的美麗要比花散落在天空的美麗，燦爛得多。
“好的，您的要求我們會轉達。”
因為這件事，幾位嘉賓都沒有了再玩下去的心思，一行人快速回了民宿。
回去之後，啾啾亦步亦趨跟在紀茗身後，想看看她的背後。
“媽媽，你讓啾啾看看嘛。”
啾啾揉著小手，委屈巴巴地站在房間門口。
眼裡已經蒙上了一層薄霧。
紀茗聲音很小：“啾啾，媽媽沒事的，隻是醫生要檢查一下，馬上就能出來。而且醫生姐姐檢查的時候，是不可以讓其他人看到的。”
啾啾吸了吸鼻子，小聲問：“為什麼呀。”
“因為不是病人的人進來看了，會減弱醫生姐姐的魔法的。”
醫生順著紀茗的話往下說，“是呀啾啾。減弱魔法後，就不能幾分鐘就治好媽媽了。”
啾啾連忙退後幾步。
她乖乖站在門口，著急說：“啾啾不進去，醫生姐姐快給媽媽用魔法吧。”
醫生把門關上。
紀茗背後腫了一大塊，拳頭大小的淤青。
醫生看著就很心疼，“您剛才就應該讓我們幫您上藥的。”
紀茗臉貼在絲滑的被子上，語氣很淡：“不用。不是太痛。”
“您真勇敢，做得也很好。”醫生上藥時忍不住開口道。
紀茗沉默看著床頭櫃上的那本畫畫書，臉上毫無笑意。
勇敢嗎？其實她並不勇敢。
護住、保護自己的孩子是每一個媽媽都會做的事情。
她不僅沒完全護著，反而讓啾啾的小手上有一道刮痕。
那裡破了皮，隱隱露出點血絲。
她的啾啾一聲不吭地陪著她回來，不哭不鬨，乖巧地站在門口等醫生給她上完藥。
那時候的紀茗並沒有為了保護下啾啾而開心喜悅。
她把那場保護歸納為“理所應當”的事情，反倒有些自責，愧疚於為什麼會讓啾啾的小手受傷。
紀茗悲觀地想著每一件事。
埋怨自己，埋怨江家。這麼好的啾啾為什麼會生在了江家。
如果啾啾不是她的女兒，啾啾不會被迫住在福利院整整四年，也不會被迫上綜藝緩解她的心情。她不用乖巧懂事，也不用整天為了媽媽而擔憂害怕。
這麼乖巧懂事又活潑的孩子如果在彆的家庭長大，一定會有一個完美的童年。
如果啾啾的媽媽不是她，啾啾就不用待在福利院四年了。
醫生為紀茗上完藥後，紀茗仍然一聲不吭地躺在那裡。
好像無知無覺一樣。
半晌，醫生輕聲道：“您這幾天注意一下，少參與些劇烈活動，現在您穿上衣服，我打開門讓啾啾進來好嗎？”
想到啾啾，紀茗立馬藏下所有情緒。
她微微笑著點頭。
啾啾守在外麵很久，門一打開，她就慌忙地跑了進來。
還沒等啾啾說話，紀茗就率先開口：“媽媽真的沒事。”
“真的嗎？那啾啾要看。”
“醫生姐姐給媽媽的魔法還在背上。”紀茗笑著說。
啾啾奶聲奶氣地說：“是不是看了魔法就要消失了？”
“對呀。”
啾啾連忙捂著小嘴，再也不說要看紀茗背的話。
她衝醫生彎彎手，“謝謝醫生姐姐給媽媽用魔法。”
“不客氣。”
啾啾爬到床上，天真想著，隻要媽媽有魔法了，她就能好啦~
不過醫生姐姐好厲害鴨，竟然會有跟她一樣的魔法，是自己修煉出來的嗎？
**
顧及到紀茗受傷，節目組給她們安排了一頓營養又豐盛的晚餐。
燕窩、鮑魚等等滋補的東西放了滿滿一桌。
餐桌上，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沒有提紀茗受傷的事情。
不是不關心她，而是怕她旁邊的小團子哭。
等到吃完飯後，黎希趁直播結束，讓葉熏陪著啾啾玩，自己去了紀茗的房間。
“你背怎麼樣？”
紀茗這兩天連連被偶像關心，心情微微放鬆了些。
“不是太痛。”
黎希留下來跟她說些了拍電影時的有趣畫麵，等到紀茗心情確實放鬆了很多，才關上門準備離開。
走之前，黎希回身，聲音莊重：“你是一個很好的媽媽。”
紀茗聽到那句話後說不清什麼滋味。
心情時而抑鬱，時而又從抑鬱的牢籠裡掙脫，變得有些輕鬆。
沒給她太多沉思的時間，節目組在晚上直播時公布了之後的旅行計劃。
“下一站地點通過抽卡獲得，抽中哪裡是哪裡，同時，去往的交通方式也要抽取。可以給大家的旅行資金一共有三檔，兩萬元，一萬元，五千元。”
“剛好有三組嘉賓，旅行地點，旅行方式，旅行資金，大家分彆來抽吧？”
【節目組又在搞事情..】
【如果是五千塊，我們啾啾當場給節目組表演一個嚎啕大哭】
【想想都為啾啾感到絕望】
【現在就是看誰比較錦鯉的時候了！！】
【感覺還是錢比較重要..】
葉熏好奇問：“旅行地點有哪幾個選擇？”
節目組：“第一個地點是S市，這裡有全世界最大的遊樂園，全國最盛名的博物館，還有幾朝古都舊跡，是一個集繁榮和文化於一體的城市”
【那不是啾啾的家嗎！！】
【哈哈哈哈去這裡！！江翰清說我可以包下整個S市的酒店讓我老婆和女兒住！】
“第二個地方是C市，這裡是大熊貓的故鄉，火鍋、喝茶是當地人最愛的兩樣東西。第三個地方是H市，三麵環水，全國最南方，氣候宜人，到處都是海灘。”
“出行的交通工具有飛機、高鐵，以及大巴。”
【大巴？？春城去C市、S市、H市坐大巴要十幾個小時】
【導演組太壞了吧！】
【感覺除了抽地點，出行方式和旅行資金如果沒抽到好的就完了】
【讚同，感覺我崽崽的下一站旅程不會太幸福[大哭】
葉熏黎希那組最先抽，她選了旅行方式那個箱子。
抽到球後，導演組讓她先彆打開。
啾啾聽到規則後，在三個箱子麵前站了站，“啾啾要抽地點。”
“你抽呀。”節目組說。
啾啾肩膀耷拉著，“可是啾啾不認識字。”
【這是欺負我們崽崽年紀太小嗎？】
【搞什麼文化歧視？笑死】
“這個箱子。”
啾啾在節目組的指引下，費力從箱子裡拿出了一個球。
最最重要的旅行資金落到了喻寧和沈蔓萱這組。
兩個人顯然都不想抽這個..
抽壞了到時候可能會遭粉絲罵。
互相推讓了一會兒，沈蔓萱不得不出來拿了一個球。
“好了，現在抽取完畢。請葉熏先打開球查看裡麵的信息。”
葉熏快速打開把裡麵的紙條拿了出來。
節目組：“是高鐵。”
【隻要不是大巴我都行..】
【高鐵還行，幾個小時能到】
“現在請沈蔓萱打開。”
萬眾矚目下，沈蔓萱屏息著打開了球，掏出裡麵紙張看了眼，麵如死灰。
沈蔓萱低聲開口：“是5000元。”。
【嗚嗚嗚完了，我啾啾的大餐沒了】
【5000塊要過四天，還要加上餐飲食宿和車費，難道要讓她們整天吃泡麵？】
【這幾天她們都沒出去多少次，錢好像都快花光了..】
【不怕不怕，隻要啾啾抽中了S市，還怕啥！】
【姐妹說的對！S市江翰清不出來請她們吃頓飯，說不過去！】
【S市S市！】
刹那間，彈幕S市刷滿三個直播間的屏幕。
..
所有人把目光放在啾啾的那個球裡。
小奶團在媽媽的幫助下打開球，舉著那張白紙條奶聲奶氣地問：“是哪裡呀？”
哎，她為什麼不認識字呢。
白紙上啥都沒有。
【導演組弄錯了嗎？】
【這個是隨意選擇的意思】
大家還在疑惑的時候，啾啾撓撓小腦闊，小聲說：“啾啾拿反了。”
剛才十分緊張的大夥：...
啾啾換了一麵。
看到紙條的那一刻，全場歡呼。
“啾啾你真是個小福星！”葉熏笑著說。
白紙上清晰印了兩個字：S市。
啾啾這才反應過來，遲鈍地抓著媽媽的手蹦躂了兩下。
“媽媽，我們可以回家啦~”
節目組語氣堅決：“不可以回家住。”
啾啾鼓著嘴巴乖乖點頭。
節目組心口一鬆。
好不容易她們這次抽到了5000塊那一檔，不來點淒慘搞笑的怎麼能有更多人觀看。
才高興了兩秒，啾啾麵對著他們，小手一攤：“啾啾不住家裡。讓爸爸哥哥跟啾啾住，不就好啦~”
節目組：...
**
抽獎結束後，大家在客廳玩了一會兒。
紀茗等到晚上直播結束就立馬回了房間。
幫啾啾洗完澡後，她才靜靜蹲在廁所裡，無聲地看著水中的自己。
那一刻，壓抑了大半天的悲傷情緒漸漸流露到眼睛裡。
她看著水中毫無生機的雙眸，一遍遍問：我有什麼資格做啾啾的媽媽。
啾啾在她麵前表現出的每一份可愛、活潑，在事後都會變成壓力落在她心頭。
啾啾很好，好到她不配當啾啾的媽媽。
如果啾啾在一個普通家庭長大，那啾啾每天隻需要想著怎麼吃，不用顧及還在生病的媽媽，不用陪生病的媽媽來旅行，也不用在福利院小心翼翼等了四年，才等到一個家。
而且那個家，還支離破碎的。
紀茗想起來時江濉跟她說過的話。
兒子和女兒很好，他們是天生的兄妹。
唯有她。
如果能換個媽媽就好了。
眼淚在那一刻無聲無息地往下落。
悲觀的情緒將她一點點淹沒，但淹沒時還有一個理智的她努力從水裡向上掙紮。
你是個好媽媽。
黎希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說。
“你是個好媽媽。”她重複喃喃著。
忽然，有道溫暖覆到了她的背上。
小小的身體輕輕靠在她的背上，有兩隻小手手抱住她的腰。
背後的啾啾小圓臉貼著她的背，奶聲奶氣地說：
“媽媽，你真是個好媽媽呀。”
紀茗轉身，兩隻手握住啾啾的手。
她聲音有些哽咽：“媽媽哪裡好了？”
啾啾小手慢慢抹去媽媽的淚，數著小指頭甜甜笑著說。
“媽媽哪裡都好。會給啾啾做飯飯，給啾啾洗頭發卻沒有水水進耳朵，給啾啾讀畫畫數，還讓啾啾沒有被大盆盆砸到小腦袋。”
在水裡掙紮的那個理智的紀茗終於爬了上來。
“你真的很好。”那個理智的自己在心裡跟她說。
啾啾收起小手，把手背在身後，認真地說：“媽媽哪裡都很好，但是有一點不好。”
紀茗抬眉，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啾啾鼓鼓嘴，一本正經地說：“媽媽躲著啾啾哭哭的時候，最不好啦。”
“媽媽，你要像啾啾一樣，想哭就哭。躲著啾啾哭，啾啾怎麼會哄媽媽，給媽媽糖果呢~”
語畢，一直握成拳的小手打開。
白皙的手心裡，靜靜躺著兩顆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