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我喜歡光(2 / 2)

“媽媽,我是怪物嗎?”雲永晝的聲音還是沒有太多波瀾,淡淡的,沒什麼感情。但卻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衛桓的心。

“她說不是。可如果真的不是,為什麼所有人都害怕?連我母親都害怕我。”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告訴我,以後絕對不可以使用光的能力,否則她就不要我了。”

“我很怕被拋棄。”

“但這樣也沒有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永遠被隱瞞的,隻要發生過,一定會有露出馬腳的一天。所以我們最後還是被發現了。”

衛桓已經猜到是誰了。他伸手,夠到沙發邊的一張毛毯,打開來蓋到雲永晝的身上,又扯了一點虛虛地蓋住自己,側著身子麵對著雲永晝,“被誰發現了?”

“妖域聯邦政府的總理,金烏家主雲霆,不對,當初他還什麼都不是。”雲永晝的聲音變得更冷了,“他親自過來,帶著幾個親信,向我母親要走我,她當然不願意,用自己的妖力造了一個結界把我藏在裡麵。我那個時候才知道,她躲了那麼多年原來躲的人就是他。我母親極力阻止,他煩了,所以對我母親下手。”

那個被光凝聚而成的孩子一瞬間碎裂開來,化作緩緩流淌下來的金色液體。

“他知道我看得到也聽得到,所以告訴我,他就是我從未謀麵的父親,他想把我接回家,隻要我願意出來,他就放了我母親,我們一起回家。”

衛桓幾乎能夠想象到當時的他有多麼害怕,他幾乎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孱弱的孩子,躲在結界背後,瑟瑟發抖。

“後麵的事,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到。”雲永晝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出來了,我母親也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為了脅迫我,特意找到妖巫,將她的妖魂抽出來,封印在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把我會說會笑的母親,變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軀殼。”

雲永晝忽然沉默了。

大概是不知道應該如何繼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一次開口,“我好像跑題了,本來要說初代金烏的事。”

“總之,他把我這個原本應該被他拋棄的私生子帶回蓬萊,變成他名正言順的兒子,反正他的正妻也死了,沒人再阻止他。他利用傳聞和謠言,讓所有人相信我是初代金烏的轉世。因為我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再度擁有光屬性的妖,我成了天選之子,身為父親的他也越來越有聲望,一步步走到權利的最頂峰。”

“我的光屬性和初代金烏並沒有關係,它就這麼萌生了,從那以後……”

我的世界也就徹底毀滅了。

在所有人的眼裡,這些光芒純粹、乾淨、耀眼、美好,是遙不可及的太陽的象征,但這些都是我內心深處的黑暗催生出的產物,肮臟、惡心、噩夢一樣纏繞著我,在我憤怒恐慌的時候,他們自顧自出現,變得尖銳而鋒利。

每個人都在誇讚我的能力,如同讚賞一稱手的兵器。聽得多了,雲永晝也就麻木了。

他漸漸地也覺得,這就隻是一件很適合殺生的武器而已,武器是沒有罪惡、也沒有靈魂的。他也隻不過是自己父親最具有威懾力的武器而已。

他並不需要多麼真誠的感情,隻需要他們畏懼自己就夠了。

唯獨有一人,他從不會因為自己擁有獨一無二的能力而畏懼自己,他甚至從不挑選時機,隻要相遇就會靠近,纏著他,用各種手段逼迫他接受除自己以外的世界。

雲永晝永遠記得,身負重傷的他們被困在不死城,以為再也不見天光,再也無法回去,即便到了最絕望的時候,那家夥依舊充滿希望,纏著他說話,和平常沒半點分彆,興致勃勃地計算著逃出生天的可能。

直到雲永晝終於忍不住,想要打碎他的希望。

[你究竟哪裡來的自信?還是說和我一起死在這裡,你很開心。]

聽到這句話,他終於停下來,臉色蒼白地捂著自己的傷口挪動身體,一點點貼近雲永晝。

[小金烏,變個光給我看看。]

得不到回應,他便一直要求,像撒嬌那樣要求,明明聲音都虛弱到說話都費力。

[就一下,給我看看嘛。]

無論雲永晝如何沉默,神色如何冷硬,他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就不能滿足我這一個願望嗎?]

雲永晝終於妥協,攤開被血和塵土弄得臟汙的掌心,變出一枚幽微的光。

他像是夙願得償一樣,頭靠在牆壁上,伸出手,輕柔地貼近那枚光芒,滿足得笑起來。

[雲永晝,我喜歡你的光。]

雲永晝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刻自己胸口湧動的情緒,仿佛一股衝破冰川的熱流。

[雖然這裡很黑,但是我有我的太陽。]

他用那雙透著幽藍的澄透瞳孔看著雲永晝,笑得堅定。

[所以我不害怕。]

這一段回憶太過熟悉,熟悉到隻要閉上眼,每一幀畫麵都會緩緩重放。

他當時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說話時會有那麼一點點揚起來的尾音,還有他手掌傳遞到自己手腕的溫熱體溫。一切都真實反複地出現在他的夢中,一次又一次入夜。

以至於在他死後,自己根本不敢合眼。

不敢做夢。

每一個夢都在與他脆弱的意誌殘酷地切磋。

情緒一點點收緊。感覺就是一個晃神,七年就這樣逃走了。

他到現在都時常以為,他回來的這件事,才是真正的夢。

雲永晝轉過臉,用那雙淡漠的淺色瞳孔望著衛桓的雙眼。

星光再一次複現。

“現在我再問一遍,你覺得……這些光好看嗎?”

這一次衛桓沒有閃躲,他直接而坦誠地回望著雲永晝的雙眼。

從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覺得不解。哪有這麼冷的太陽,衛桓總是這樣想。直到這一刻所有的問題才有了答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實雲永晝並不是真的認為這些光帶來了不幸。

光就是他本身。

在他心裡,不幸的根源是他自己。

衛桓的眼睛被星光照得發亮,縮在毛毯裡的他像某種可愛的小動物。他們之間原本十厘米的距離已經快要縮短為零,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用很輕很輕的聲音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雲永晝的瞳孔閃動了一下,他垂下眼,眉心微擰,悶聲道,“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可以不用開口,沒有必要……”

話沒有說完,衛桓就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早知道我就不問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衛桓有種夙願達成的錯覺。

薄薄的毛毯掩蔽住兩顆貼緊的傷痕累累的心,他們鮮活地跳動著,與各自的命運抗爭,也和對方的命運交纏生長。

“我不是不想回答。”衛桓的下巴抵在雲永晝柔軟的肩窩,“我隻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回答你。”

過密的相擁讓雲永晝的胸膛漲滿了酸楚。這樣真實的擁抱,在夢中也出現過。

“你的光很美。”衛桓的聲音很近,近得可以直接落儘他心中那潭沉寂的湖水裡,將**的他打撈出來,重見天日。

“我喜歡你的光。”

果然,他一點也沒變。

雲永晝把頭埋在衛桓的肩窩,也將自己的苦笑埋進去。他說這些,大概就是仗著這個人善良,仗著他有著全世界最純粹最深刻的同理心,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把傷口扒給他看,換一個擁抱。

這明明是他最不齒的行徑。

但如果為一個人剖開自己,隻可能是衛桓。

“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我不想同情你,我隻想讓你抱一下我。”衛桓緊緊地抱著他,像是在很努力地抓住一片陽光中逐漸消弭的雲。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他覺得這一切很熟悉,他似乎在很久以前說過同樣的話,做過同樣的事。

他不是沒有安慰過彆人,但遇到雲永晝之後,他好怕自己的安慰是徒勞的,明明雲永晝說得那麼冷靜,可他的眼睛卻不受控製地酸澀。

這種忐忑的情緒甚至讓他開始愧疚。

“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謝謝。”衛桓悶悶地開口。

“在我覺得我失去一切的時候,你出現了,把我拉起來。”

你讓我知道,即便我遭受非議與誤解,即便我失去至親好友,失去我自己的身份。

我依然沒有失去你這樣一個對手。

就好像一枚懸在空中的太陽,隻要太陽不消失,他就始終有追趕的目標。

空中的光點一枚一枚接連消失,黑夜逐漸恢複它本來的樣子。

“公平起見,我其實也應該告訴你一個秘密……”衛桓的聲音沉下去,雲永晝聽得出其中的遲疑。

他的手撫上他後腦,聲音溫柔如夏風。

“下次說吧,等你再也沒有負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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