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飯菜全都準備好,家裡人也到齊了,正準備開席就有人走了進來。
現在物資匱乏,各家各戶都很緊張,除非特彆要緊的事,一般人都不會趁著飯點上門的。
大家轉頭一看,隔壁的李婆子帶著兩個孫子和一個孫女。
看到屋裡人都在看她,臉上皺起笑容,一邊吞咽口水一邊道:
“正吃著呢?我在隔壁都聞到味了。”
三個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肉,尤其那兩個小男孩,就恨不得立刻撲過來。
小一點的男孩舉著手指指著:“奶,我要吃肉。”
李婆子佯作打了男孩的背,“你這孩子怎麼不懂禮,想吃也不能說出來,得等彆人給。”
陸朝陽猛地站起身來,繞過來將男孩的視線擋住,一臉警惕地看著對方。
他長這麼大都沒沾過兩次肉,好不容易今天吃到了,怎麼也不能被人分走。
彆看今天又是雞又是肉還有炒雞蛋,家裡人多每個人也分不了多少。
小孩可以這麼任性,可大人卻不好直接撕破臉,都是鄉裡鄉親的,還是鄰居不好鬨太僵。
就算他們有理,現在沒人這麼蹭飯的,又不是叫花子,可真鬨起來他們家也會被說道,就是這麼沒道理。
可家裡困難,好不容易趁著陸夏回來吃點好的,怎麼也張不開口說那違心的話。
你說要來一個都好說,竟然貪心地帶了三個孩子!這做派也太讓人瞧不上眼了吧!
陸國強作為一家之主,他沒法躲過,正準備開口就被陸夏給搶先了。
“李奶奶是吧?謝謝您來看我,你帶幾個孩子過來是想跟我們家一塊吃飯嗎?您早說啊,我家的雞太少了,我看你家挺多的,正好殺它個三兩隻的,我們兩家一塊拚桌,聯絡聯絡感情。”
陸家養的雞其實更多,可架不住他們經常送給陸夏,所以現在養大的雞沒剩下幾隻。
“東升,你還坐著乾嘛,還不趕緊過去拿兩隻雞。李奶奶這麼客氣,咱們得接她的好意。”
陸東升的嘴角頓時往上揚,猛地站起來一副要去抓雞的架勢。
他個子高,雖然瘦可骨架在那,這麼一大塊把李婆子嚇了一跳。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我什麼時候說要吃我們家的雞了?!”
“您不是要吃雞啊,我瞧著你幾個孫子孫女這麼饞肉,又是這個點上門,還以為你想兩家合席呢。你們總不會想象乞丐一樣上門討食吧?不會吧?不會吧?”
陸夏一臉誇張地看著她和三個孩子,一臉不可思議,仿佛聽到了多麼匪夷所思的事。
這個樣子把幾個孩子都看得覺得自己很丟人,怯怯地躲在李婆子身後。
“合什麼合,我們就是過來看看,瞧你們這小氣勁,難怪乾不成大事,窮成這個樣子!”
李婆子氣惱,原本想仗著陸家人臉皮薄蹭兩塊肉,沒想到這個被休回家的臭丫頭竟然這麼摳門,吃這麼好也不舍得分點。
大家在村子裡過活的,再不要臉也不能明搶,加上看到陸東升朝著孫子嚇唬,把兩個孩子唬得直哆嗦,她也不敢再耍賴。
“哼,你們現在讓我吃我都不吃,我還嫌晦氣!難怪你會被人給離了,就你這性子,哪個男人能受得了!”
趙桂芬直接摔了筷子:“你個老瓜皮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遍!”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直直地往李婆子幾個人衝過去。
李婆子嚇了一跳,連忙扯著孩子跑了。
全場一片安靜,難以置信地望著趙桂芬。
周小英從來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這麼厲害,往常家裡脾氣最軟的就是她。
她現在可算明白,小姑子怎麼會不聲不響鬨出離婚這樣的大事了,分明就是接了婆婆的。
平常蔫不吭聲,可一旦惹著她要緊處就炸了。
“看什麼看,趕緊吃飯。”
趙桂芬清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陸朝陽瞪圓了眼,興奮地鼓掌:“哇,奶奶,你剛才真是太威風了,跟大將軍似的!”
“媽,我好久沒看到你這個樣子了。”陸東升也嘿嘿笑著。
趙桂芬以前性子也不像現在一樣忍氣吞聲,可家裡的事越來越多,還欠了一屁股債,讓她覺得抬不起頭,也就越蔫吧了。
今天陸夏回來,她一麵擔心女兒離婚後怎麼辦,另一麵其實也是有些高興女兒離開高家後變得有主意,不僅自己能找活乾,還能拉著兄弟。
她心裡其實很愧疚,為自己對女兒離婚能幫娘家的事感到高興而羞恥,也使得她更加維護三女兒,不敢讓她受一點委屈。
他們家平常是不敢這麼吃的,欠了一屁股債,你家裡還吃得這麼好,怎麼說得過去?
現在還欠著的,都是跟他們家特彆要好的,那些人也不催,甚至默認這筆錢是拿不回來。
得知陸夏給陸東升找了活,才乾了三天就拿回來這麼多。
看著那幾十塊錢,終於有了一些底氣。
剛才去送東西,趙桂芬跟那幾家都承諾了,兩個月後他們一定會還清所有錢。
有了這些前提,家裡才敢放開吃,否則隻需要做給陸夏就夠了,他們不會沾一筷子。
“三妹也變得不一樣了。”
陸東豐看著陸夏,感覺有些陌生。
陸夏一臉坦然:“吃了虧才知道,人啊就要厲害點,否則就被人上趕著欺負了。”
陸東升猛地點頭,“就是!我早就這麼說過,爸媽老是讓我忍,差點沒把我給憋死。”
“二叔,你以後有我呢,以後我們兩一起去乾架!”陸朝陽揮舞著小拳頭。
周小英把他給摁了回去:“你可給我消停點吧,路還沒走穩就想著乾架,我看你是皮癢癢了。”
一直悶不吭聲的陸東傑抬起頭望向趙桂芬和陸夏,表情裡透著疑惑。
陸夏望向他,他的眼神明顯躲閃。
在飯桌上,陸夏也沒刻意找他說話。
吃完飯,大家也不讓陸夏幫忙,她就去找陸東傑說話。
“怎麼?長大了就不認三姐了?”
陸東傑連忙搖頭,變得低沉的嗓音低低地叫了一聲“三姐”。
“你剛才也聽到我開了英語輔導班,一個月能掙兩百多塊。你現在還覺得,放棄學業出去打工是更好的選擇嗎?”
陸東傑壓低腦袋沒吭聲。
“你要是不喜歡學呢,咱們就不能這麼算。可姐知道你想要上學,那麼咱們就要計算收益和成本。之前家裡沒法子,你想那樣選擇大家心疼也不會說些什麼,可現在不一樣了,不要讓自己後悔。
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會獨立思考了,心裡應該明白,想要走遠就得把視線放得長遠。”
“三姐……”
“你不要有心理壓力,你就算上了高中考不上中專或者大學也沒關係,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就跟三姐現在一樣,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用上了。
你學曆高,就算往後去打工,你基本工資都能比其他人多一點,會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陸東傑聽進去了,問:“三姐,我能去賣冰棍嗎?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我也想去掙點錢。”
“行啊,你哥在縣裡租了個屋子,到時候你跟他一塊住。先讓你二哥帶你幾天,然後你們劃分區域,去不同的地方售賣。”
趙爺爺給陸東升在隔壁家具廠找了一間單身宿舍,家具廠現在效益不好,因此空了許多屋子。
普通人想租住是很難的,有趙爺爺的關係,就很容易辦到了。
陸東傑高興地應了下來,眉間也沒有了鬱氣。
趙秀梅看到小兒子不像之前一樣變得悶不吭聲,還會露出笑意,心裡頓時舒了一口氣。
晚上睡覺時,跟陸滿滿玩得特彆好的陸朝陽強烈要求要跟妹妹小姑一起睡。
陸朝前直接拎著他的衣領給拖走了,還一邊耐心地跟他講道理:
“妹妹是女孩,不能跟你一起睡。”
陸朝陽:“媽也是女的啊,為啥我們能一塊睡?”
“那是因為他是媽,再說了,我們也不是睡一張床啊。”
陸朝陽隻能遺憾地跟滿滿揮手,他還想摟著妹妹睡覺呢。
陸夏看著哥仨,笑道:“這三個孩子養得真好。”
“就是朝光身子骨有些弱。”周小英歎道。
小兒子出生才剛三斤,能活下來都不容易,現在最容易生病的也是他。
他們家這幾年還欠著錢沒法還,也是因為朝光時不時會生病,一生病就要去醫院,不敢像彆的孩子那樣先讓熬著。
“我這次帶回來幾罐麥乳精,我已經讓媽不要送人。大嫂,你記得每天都要給他泡著喝。另外兩個孩子也不要漏了,厚此薄彼不太好。”
“哎喲,麥乳精這麼金貴的,偶爾嘗嘗味就好,哪能天天喝啊。另外兩個孩子都是身體壯實的,更不能給了。”
陸夏不跟她廢話,“我買回來的東西,就按照我說的辦。”
趙桂芬:“你們三妹心疼孩子,就這麼著吧。”
周小英應下,心裡很高興,覺得三妹經過這麼一遭越發會做人了。
她平常確實會把注意力更放在小兒子身上,可也不想讓另外兩個孩子覺得她偏心,有什麼東西都是想要分成三份的。
陸夏回到家什麼都不用乾,連孩子都不需要她帶,周小英和趙桂芬搶著幫忙喂奶粉輔食和換尿布。
陪玩有哥仨輪著,陸滿滿被逗弄得一直在笑。
“妹妹,妹妹,學哥哥這樣翻身,看,這樣!”
陸朝陽躺在席子上翻滾,認真地教陸滿滿翻身。
陸滿滿一直盯著陸朝陽,一邊使勁地側身,隻要側一點點,就迎來陸朝陽誇張的稱讚聲,讓她更加地興奮。
陸朝光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手裡拿著個小手絹,時不時給陸滿滿擦汗,還不忘幫她摸一摸後背,要是吸汗巾濕了就叫人幫換。
陸朝前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應該穩重,不會湊近這麼哄,但是會出門摘一些花啊草的拿給陸滿滿玩。
陸滿滿被三個哥哥圍著哄,完全想不起找媽媽這件事了。
陸夏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可以這麼輕鬆。
平常雖然有吳奶奶和趙爺爺幫忙帶,可兩老年紀大了,她也覺得不太好意思,心裡總是會擔心,隻要在家就儘量讓兩老搭手。
可在這裡她完全可以放鬆,把孩子扔給彆人看,家裡的事也不用去操心。
安安心心地躺在陸國強做的躺椅上,吹風喝茶,感覺特彆的愜意。
這種愜意和安寧,她印象裡好像就沒有感受到。
從前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想著回家啃老,現在明白了,在家裡平躺啥也不想啥也不乾,也不怕有人說嘴,太容易讓人墮落了。
這樣的愜意沒有享受多久,家裡就來了不速之客。
任招娣一進院子就看到陸夏躺在門口的樣子,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瞧瞧你這是什麼樣子,哪裡有個當媽的樣子,難怪你被人趕出家門,就你這樣喜歡躲懶的,誰稀罕要啊!”
任招娣望向一旁摘菜的趙桂芬,“弟妹你也是,當媽的也不知道說一說,還覺得吃不夠教訓啊。”
她自說自話,在院子裡到處張望,看到陸夏麵前洗好的黃瓜,毫不客氣的拿了一根‘哢嚓’咬了起來。
“你來乾什麼!”趙桂芬惱怒。
“我還能來做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陸家!現在咱們家的臉皮都丟儘了,我要不找補,以後我們還要不要在村子裡過活了?”
“用不著你,我們兩家分家了,我不插手你們家的事,你也彆管我們家的事。”
任招娣嗤了一聲,壓根不理她。
“夏丫頭,你就是被你媽慣壞的,換做是我你瞧瞧你會不會有這麼個下場!現在雖然遲了點,但我這個做大伯母的也不能看著你過不成人樣。
你趕緊收拾收拾,我重新給你找了個婆家,你這個樣子誰看得上你,也不知道你想什麼剪了這麼短的頭發。
你要是不帶孩子呢,收拾幾件乾淨衣服,就能嫁過去。可你要是帶上孩子,就得拿點東西過去,否則人家可瞧不上你。”
陸夏笑了,她沒有被親媽親爹逼婚,倒是被這個早就鬨崩了的大伯母逼婚。
她並不感到生氣,隻覺得很滑稽。
“大伯母,你給我找了什麼樣的人?”
任招娣一聽,頓時覺得有門。
她就說嘛,一個女人離婚怎麼可能跟趙桂芬說的那樣淡定,女人沒了男人還怎麼活?尤其還帶著個孩子,心裡肯定慌得很。
說什麼不想再嫁,想挑好了再說,都是給自己找回麵子罷了,心裡不知道得多著急,趕緊嫁個男人,以免被唾沫星子淹死。
“大伯母找的人還用說?那肯定是一表人才,配上你這樣離婚的那是綽綽有餘。
男人都不喜歡女兒是二手的,都喜歡乾淨的。尤其像你這種不是丈夫死的,是被人嫌棄離婚的,那更是能嫁出去都得感謝老天。
所以啊,我給你找的這個,你回頭得好好表現。我聽說你現在開什麼輔導班?哎喲,你不知道要不是有這個,我說的那個男的還不樂意呢。
回頭你們結婚了,就把他接到縣城裡好好伺候,錢給他拿著,男人管錢才更富。你呢要是能生最好,不能生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有三個兒子,以後也就是你兒子了。
他們現在也就十來歲,你嫁過去出門都不帶怕的。過幾年你出點錢給他們找媳婦,你就能早早地享受孫子的孝順了,瞧瞧這得多占便宜啊!”
趙桂芬差點沒氣得撅過去,又操起掃把要趕人:
“任招娣,你趕緊給我滾!這麼好的男人你自個留著用吧!”
任招娣臉都綠了:“趙桂芬,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陸夏看趙桂芬氣得臉都青了,連忙站起身安撫她:
“媽,你彆生氣,沒必要為這種人生氣。氣壞身子是自己的,不值當。”
“夏丫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啥是‘這種人’!”
陸夏笑著看她:“伯母,看你這麼積極,是收了不少好處吧?”
“什麼錢不錢的,我是關心你,要不然我才不會厚著臉皮求人娶你。”
陸夏不動聲色地走到一旁,閒雲信步很是悠哉。
她彎下腰拿起放在一旁的砍柴刀,用手撫摸著磨得薄薄的刀刃。
“大伯母,你覺得這把刀,往那個男的還有你家裡男人的下麵揮過去,能不能一刀子解決啊?”
任招娣臉都白了:“你發什麼神經啊!”
“大伯母,你可以試試啊。反正我都跟你說的一樣,離了婚啥都不是,還不如撞死,我死都死了,順便帶走一兩個也是人之常情吧?”
“你個神經病!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好心好意給你找對象,你,你……哎喲!”
陸夏舉起刀就要揮過去,任招娣嚇得直接跑走了,一溜煙再也不見。
周小英和趙桂芬完全懵了,看到這個樣子的陸夏,感到無比的陌生。
“三、三丫頭……”
周小英艱難地吞咽口水,“小,小姑,你,你先把刀放下來。”
陸夏發現自己把她們也給嚇到了,連忙把刀放回原處。
“媽,大嫂,我是嚇唬她呢。”
周小英和趙桂芬表情很難看,剛才那個樣子哪裡像是嚇唬,她們完全相信,如果她被逼急了,真的會做出魚死網破的事。
她剛才的語氣眼神,完全沒有溫度,仿佛對這個世界都不再眷戀。
趙桂芬的眼淚直接落了下來,“我苦命的女兒啊。”
要不是遭了大罪,她最文靜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陸夏錯愕,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個反應。
“媽,我真的就是嚇唬她罷了,像這樣的無賴,跟她吵架說理都是沒用的,她根本聽不懂人話。隻有讓她感到害怕,才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纏上來,說些有的沒的。”
“小姑,你還有我們,我們會為你撐腰,你……你不用這樣……這樣……的激烈。”
周小英抓住陸夏的手,溫和又嚴肅道:
“你還有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