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大砍刀的故事(2 / 2)

秦深的客棧 祈幽 16501 字 4個月前

章俟海黑瞳中的憂慮隱去,他笑著看秦深,“不像。”

秦深失落地垮了肩膀,“這麼慘啊,表現的不好嗎?還是鎮不了場子啊。”

“不是的。”章俟海被秦深的表現逗樂了,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我的秦深,你就是你,誰都不像。你表現的很好,望鄉客棧的老板非常牛掰。”

“那就好。”得到了認可,秦深挺直了胸膛,不再靠著牆壁,鬥誌昂揚,“走,去和鮫人會會。”

“秦深。”

秦深疑惑地回頭,“乾嘛?走啊。”

“我在彆的地方見過鮫人。”章俟海說。

“哈?”

“確切的說是一個標本的,泡在特殊的液體裡麵,是一個人的私藏。”章俟海往前走了一步,靠著秦深的耳朵悄聲地說:“和你弟弟的女朋友有幾分相似。”

秦深的眉頭擰了起來,“這件事情先彆說,我們先出去。”

“嗯。”

他們剛才是在通往衛生間的過道那兒,現在走進大堂,秦深一眼看到窗外的天徹底變了,風吹得更大更急更緊,怕是一場大雨要來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天的雨連綿,冬天要來了。

秦深拿了車鑰匙拋擲給章俟海,“這個天,你去接一下我爸媽,免得他們趕回客棧的時候被雨下在半路上。”

章俟海接住了鑰匙點點頭,還沒等他走出客棧,秦靜夫妻便騎著電動車到了。

外麵已經飄起了小雨,秦靜頂著風雨衝了進來,一進來就看到滿屋子的人,還看到了站在屋子中央茫然無措、失魂落魄的小兒子,連忙去找大兒子,以口型問:“怎麼回事?”

秦深伸出手兩隻手比了個愛心,然後兩隻手分開,這個愛心被拆散。無聲地說:“鮫人。”

秦靜眉頭皺起,視線在場中逡巡了一圈,很快圈定出這群鮫人的頭領,看著那人說:“你好,我是林曉寧的媽媽,秦靜。”

“你好。”藍劍鷹點點頭,抱著女兒聲音平平的應了一聲。

雙方父母第一次見麵,並不熱絡。

秦靜是在客棧裡麵長大的,以前的客棧比現在熱鬨的多,她見到的事和人比初出茅廬的秦深也多的多。鮫人性子獨,生活在深海裡,來客棧的不多,但並不是沒有見過。他們無論男女老少,外表看起來哪怕是柔弱無助的,骨子裡卻都是一樣的凶悍殘忍,惡劣的生活環境造就了他們堅實強壯的肉身和冷酷無情的性格。

鮫珠可治百毒、鮫紗水火不侵、鮫人屍油可燃千年……可以說,鮫人一身寶,也成為了人類爭相掠奪的對象。

千百年前鮫人與地上人還有著聯係,隨著地上人的貪得無厭、殘忍掠奪,鮫人深居海底,很少出沒。個體的強悍不是真的強悍,人類經過千百年的曆練早就掌握了各種作戰的技術和武器,鮫人是打不過的。

因為此,鮫人非常憎恨人類。

秦靜拉住魂不守舍地小兒子走到空桌邊坐下,丈夫也從外麵進來了,坐到了她的旁邊,作為一家人,秦深和章俟海也落座。

風雨聲中,客棧內落針可聞。

良久,秦靜用力拍了桌麵,喚來所有人的注意,說:“我也不同意兒子和你女兒在一起,不說生活習慣、日常喜好等等,這些都可以慢慢磨合,無足輕重,最主要的是外貌,我兒子總不能和個老太太過一輩子。不出意外,我兒子壽長幾百,終生容貌變化不大,到死了也是這張喪氣的臉。你女兒卻不同,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變老,時間長了,審美疲勞,不會幸福。”

秦深:“……”風太大,他聽到了什麼?!!!

林曉寧:“……”啥,一下子不是人了?!

一臉冷漠的藍劍鷹、淚眼朦朧的藍月兒:“……”

在場所有人的:“……”全臉蒙逼。

形勢倒轉,主動權仿佛來到了秦靜這邊,讓鮫人那兒一下子摸不著邊際。

還是長輩經得住事兒,藍劍鷹在短暫的錯愕時候恢複了淡定,他問秦靜,“不是人?”

“我不是。”秦靜給大兒子使了個顏色,大兒子還處於懵逼中,使喚不動了,於是自己站了起來走到吧台那邊拿起了長刀。

六娘就站在吧台後頭,看到秦靜拿著刀,纖纖嫩手撐著下巴,興味地說:“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說呢。”

“說肯定要說的,隻是沒有想到會是現在。”秦靜左手拿刀,右手手指劃過刀刃,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大砍刀輕易就在她的手指上劃出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口子,鮮血滲了出來。

一米長的大砍刀,刀身黝黑冰寒、刀刃銀亮發光,整把刀身上遍布長羽紋刻。羽毛的紋刻栩栩如生,遠看就就像是大砍刀覆蓋了一層真羽,堅硬的刀身竟然擁有了羽毛輕盈的質感,仿佛下一刻長刀就會騰出翅膀,展翅飛起。

大砍刀得到了秦靜的一滴血液,羽毛紋刻逐漸呈現遞進式的開始發光,豎在空中的刀身兩側似出現了翅膀浮影。雙翅本來是內收的狀態,隨著整把刀上的羽毛紋刻全被點亮,浮影也徹底地神展開。

展開了的雙翅浮影構成了一個圖案,像是一條騰飛的魚,就是白天時,秦深在三界交彙處天上看到的嬉戲的魚。

浮影的效果出現的時間很短暫,前前後後也就是三十秒左右,帶給大家的震撼卻是大大的。浮影消失之後,所以人還未從那一刻的美麗與震撼中恢複了過來。

秦深緩緩吟誦,“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她撩起額前垂下的一縷發絲抿到耳後,笑著說:“我有鯤鵬血脈,不是人。鯤鵬一族出生,自帶一塊寒鐵,會煉製成自己的法器,我的刀便是我的證明。”

“Duang!”受刺激太多,林曉寧摔倒在地。年輕人,身子就是好,摔倒的時候腦袋磕了一下桌邊,很疼,就算是這樣也沒有暈,但是腦袋上鼓起來一個大包。

秦深也很暈,難道他一下子也不是人了?

秦靜看向兩個兒子所在的方向,解釋地說:“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說。”

“媽……”這個事兒真不小,秦深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問:“我們全家不是人?”

秦靜看著秦深,眼中流露出抱歉,“對不起大兒,這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你爺爺和奶奶撿來的鯤鵬一族的棄嬰,我和你親爸爸沒有血緣關係。”

秦深的身子晃了晃,他好暈,好想“Duang”一下。章俟海在身後扶住了他,依靠著章俟海,秦深才不覺得那麼晃悠了。

撫養自己的媽媽,十幾年如一日地相處著,秦深從未如今天這般認真地看過她,這才發現了許許多多不同尋常卻被自己忽視掉的東西。

比如,媽媽不老的容顏。

參加小姑繼子的婚禮時,小姑曾經驚歎過媽媽的皮膚和二十來歲的姑娘家沒啥兩樣,何止是皮膚,她的容貌仿佛停留在二三十歲從未變過。隻是平時穿著往五六十的樣子靠攏,也不精心打理自己,語氣神態也是這個年齡段的樣子,所以並不違和。

“爸。”秦深失聲地喊了一聲,“你知不知道?”

“知道。”林高峰看著妻子,臉上始終帶笑,“我一直都知道。”

林高峰的容貌不年輕了,這就是歲月的殘忍,妻子還風華正茂,丈夫卻白發皺紋,他們兩個在一起時也考慮過種種,分分合合,終究是抵不過愛情的力量,組合成了家庭,相濡以沫幾十載。

秦深看著爸爸兩鬢的白發、眼角的細紋,心中泛起了苦澀,“那、那以後……”

“你媽媽是我的執念,我還會留在這裡。”作為望鄉客棧的女婿,林高峰知道的要比普通人多的多,“哈哈,等我死了,就在客棧當個小工,大兒你可彆嫌棄我。”

秦深忍不住按住酸澀的眼角,“怎麼會,哪裡有兒子嫌棄爸爸的。”

現在可不是秦深一家子培養感情的時候,滿大堂有這麼多鮫人坐著呢,藍劍鷹聽到了林曉寧的身世眉頭未展開,反而收斂地更多,“你說了這麼多,哪怕是這樣,他們沒有了年齡的限製,我依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我也是。”秦靜說。

雙方家長依然態度堅決。

“為什麼?”剛剛得知自己不全是人的林曉寧按著腦袋上的大包站了起來,激動地問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了年齡百年的跨度,他們依然不可以在一起?

秦靜眼鋒一掃,梗著脖子的林曉寧頓時縮了腦袋,他看看老媽舉在手上的大砍刀,好似變得邦邦硬、少了潤滑油的脖子“哢哢哢”轉動,視線落在了未來老丈人拍在桌麵上的三叉戟上,頓時覺得後背涼颼颼。

有被兩大、boss夾擊的生命危垂之感。

秦深看弟弟太可憐,不忍心拉了一把他到自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吧,你彆說話。”

情緒激動,想為了自己爭取,也要看看場合,而不是出來瞎摻和。

也不看看,現在是兩大家長之間的較量啊。

林曉寧隻是看到了媽媽的不斷拒絕,卻沒有看到媽媽在還沒有了解前因後果之下就做出來的決斷,媽媽以退為進、以攻為守,在幫助兒子呢。

不然,為什麼要挑在這個場合公布自己鯤鵬棄嬰的曆史,反正都是在拆散兒子,直接說人鮫有彆,不就行了,不需要費這麼多周章。

秦靜刀子嘴豆腐心,比誰都護短、比誰都要維護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兒子,自己可以嫌棄、可以打,卻絕對不可以任由其他人指摘。

見兒子不甘不願卻畏懼於家長權威,滿心不情願地坐了下來,秦靜收回了視線,看向藍劍鷹,像是在對藍劍鷹說話,又像是說給兩個孩子聽,至於其他人默默當個吃瓜群眾就好。“用現在的話說,鯤鵬一族的基因強大,和其他種族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出現畸形兒的可能性非常大。我是鯤鵬與人類的孩子,雖然繼承了鯤鵬一族的長壽和力量,但一輩子無法化形,被族人淘汰,我這情況已經是最好的。”

鯤鵬是洪荒時代就存在於世的古老種族,是妖中的大能,純血的壽命悠長,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是什麼。如此古老的生物,基因強悍程度可見一斑,與其他種族結合很難孕育子嗣,可以稱之為種族隔離。

有了孩子,雙方基因在融合的過程中也會產生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再此就不一一細說,總之就是生下的孩子畸形兒的可能性很大。

在鯤鵬一族中看來,出生後保持了人類的形態、無法化形的秦靜就是個畸形的,哪怕她非常健康,於他們而言依然是劣質的產品,應該被自然淘汰。

所以秦靜尚在繈褓中就被拋棄在虛度原靠近客棧的地方,被秦深的親爺爺奶奶抱了回家,撫養長大。冰天雪地中,她身上隻是裹著一條單被,還有一把大砍刀,她的親生父母拋棄她時還不忘將出生時自帶的寒鐵煉成兵器。

秦靜被秦家人撫養長大,她又撫養了秦深,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我能夠生下小寧,他還是個健康的,已經是上天垂憐。但不是每一次都這麼幸運,不能夠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上。孩子……”秦靜看著林曉寧和藍月兒,“我反對你們,是希望你們以後不會痛苦。你們的人生還很長,需要麵對的事情還很多,不需要急於一時、定下一切,可以慢慢來不是嗎?”

藍劍鷹掀起眼皮看了秦靜一眼,這是緩兵之計,她實際的意圖是不讚成卻也不堅決反對兩個孩子在一起,想讓他們兩個繼續談戀愛,看是否能夠經受得起時間的考驗。

成了,皆大歡喜;不成,也沒有遺憾。

藍劍鷹抱著女兒,大手在女兒的背上輕輕地拍著,心中思緒百轉,麵上卻無任何表現,他說:“我妹妹在五十年前戀上了人類男子,不顧家人反對,離開族群跟著那人去了岸上。我最後一次見她,她過的並不好,說會了斷一切,隨我離開。我在原處等了三天,不見她的蹤影,於是上岸尋找,隻在那座海邊彆墅找到她的尾鰭,自此之後了無音信。”

秦深和章俟海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都想起了他們在過道時說的,章俟海見過那個標本,應當就是藍劍鷹的妹妹、藍月兒的親姑姑了。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這不是發生在幾百幾千年前的仿佛傳說故事中的人魚戀,而是近在眼前的真實事件。藍劍鷹送族人上岸學習地上人的知識,每一個都會仔細叮囑,不僅僅是自己的女兒。

但凡有族人與人類產生感情,他都會是那個棒打鴛鴦的人。

藍劍鷹的意思很明確,他連緩兵之計也不接受。林曉寧不是純人類又如何,他依然生活在地上。

此題暫時無解,得不到家人的祝福,林曉寧和藍月兒的未來還能不能繼續?

天色已晚,風雨中客棧外燈杆上的燈籠亮了起來。

燈籠燃燒時,一般人根本就聞不到味道,但鮫人可以,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焦臭讓鮫人們坐立難安,藍劍鷹臉色十分難看,眼神銳利如箭地紮向秦深,“你們用鮫人屍油點燈!”

秦深看了一眼外麵,“彆誤會,客棧愛好和平,不興殺戮。外麵那盞燈用的鮫人魚油是曾經來過客棧的鮫人付的房租,不是殺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