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救我, 小女子無以為報,願意自賣自身, 到府中為奴為婢伺候公子。”嬌美的姑娘身穿白色長裙, 曳地裙擺上繡著娉婷粉荷,隨著走動, 裙擺如靜水流動,蕩出緩緩漣漪, 粉荷似被風吹雨打,柔弱無辜。
姑娘垂著頭,輕薄的劉海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投下淡淡陰影。
“姑娘莫怕,我會為你置下產業,留下金銀, 再為你買些忠實可靠的家人,讓你安心度日。”儒杉方巾的讀書人體貼倍至,扶著柔弱的姑娘坐到長椅上,“我要上京趕考,無法陪伴姑娘多長時間, 這就留下家人為姑娘操持瑣事, 你且安下心來。”
姑娘微微抬起頭, 眼睛還是垂著的,未能遮住微弱的光, 盈盈淚水順著白皙的麵頰滑落, “公子是嫌棄小女蒲柳之姿, 所以不願意讓小女到府上做牛做馬, 當個粗使丫頭嗎?”
“怎麼會,姑娘貌美如仙,蕙質蘭心,嫻靜舒雅,會是讀書人心尖上的人。”書生長歎,搖頭可惜地說:“要不是父母已經為我娶妻,我一定三書六禮,八抬大轎迎娶姑娘過門,可惜,可惜了。”
姑娘聲似鶯啼婉轉,雖帶著哭音,卻咬字清晰,勾人心弦,“小女子願意追誰公子左右,不求日日相伴,隻求公子不棄。”
“這……”
橫插進來一個聲音,“如此佳人紅袖添香,從了吧。”
書生看向說話的人,眼中暗暗流出讚歎,接著這話,扭身繼續和他的小娘子對戲了。
秦深打了個哈欠,眼下一抹青黑,聲音懶懶地說:“大清早的就這麼精神,老人家的精力太好了,真是讓年輕人羨慕。”
秦深口中的老人家還在大堂裡頭尬演呢,一個貌若二八少女,一個好似剛過弱冠,光看皮相,比在場所有年輕人都要年輕。
看看散落在大堂內的年輕人,精神不濟地或靠牆而站、或弓背而坐,頻頻打著哈欠,個個一臉倦容、眼下青黑。
有腳步聲傳來,差點兒困得直接趴桌的秦深掀開酸澀的眼皮,“嗬嗬,吳老師唱了一晚的《定軍山》,還這麼早起床,精神真是好。”
吳老師疑惑,“老板說什麼《定軍山》?我從來不看戲。”
秦深,“……”昨晚在院子裡吼了一夜的究竟是誰?是誰!!!
大堂內玄武神君夫妻今日演繹的《風流書生勇救落難白蓮花》的大戲發展到了下一幕,書生科舉失敗落第,攜美回家納為妾侍;白蓮花勇鬥主母,即將以妾為妻……而現在,前妻留下的孩子成為了白蓮花前進道路中最大的阻礙。
“官人,不要怪孩子,他隻不過是少年慕艾,我當繼母的應該主動離遠些,好讓孩子不要看見我。”抓起孩子的手,白蓮花笑得慈愛。“孩子還要好好讀書,官人你彆怪他。”
書生厲聲說道:“逆子偷窺母親,是人倫之道嗎,就應該送他去鄉下,一輩子休想回府。”
書生疾步,推開吳克己,拉過白蓮花護在懷中,“身為人子竟然覬覦繼母,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被戲精上身的爺爺奶奶當成道路的吳克己趔趔趄趄站定,臉都綠了,苦苦抿著唇。要不是這倆是長輩,他肯定開口罵上了。
秦深拍了拍吳克己的肩膀,安慰他:“真是辛苦你了,他們就是愛演,也不影響其它,挺好的。”安慰的嘴臉立馬一換,秦深立著眼睛看吳克己,“有一件事情有必要和吳老師說清楚,大晚上大家都是要睡覺的,不想聽吳老師唱戲,你要是實在忍不住,大可以去客棧外麵,沒人的地方隨便你唱,唱一天一夜也不要緊。”
“老板你在說什麼,我不喜歡唱戲。”家裡麵有一對愛演的長輩,吳克己對涉及到表演的東西一概有著抵觸,彆說自己上了,就連學校裡麵要求班級排演節目,他都是讓語文老師幫忙的。
吳克己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認真誠懇,這下換秦深疑惑了,“昨晚在院子裡麵唱戲的不是你?我們參加完學校的中秋燈會回來,就看到你站在院子裡看麵唱《定軍山》。”
吳克己連連搖頭,“老板你肯定看錯了,我每天天一黑就睡覺了,睡眠質量很好,一夜到天亮,中途從來不會醒。”
秦深:“……”見鬼了,那昨晚看到的人是誰!
“你是不是忘記了,昨晚我們還在燈會上看到你,你穿著白天的衣服、沒戴眼鏡。”秦深可以肯定,他沒有看錯人。
吳克己繼續搖頭,聽到秦深說沒有戴眼鏡笑了,“那肯定不是我,我的度數很高,有九百多,摘了眼鏡就和睜眼瞎一樣。”
為了證實自己說的,吳克己摘掉了眼鏡,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變得渙散迷離。
秦深仔細看了,他鼻梁上、兩側太陽穴上,都有因為常年戴眼鏡留下的痕跡。
忍不住“咦”了一聲,那昨晚的是誰?秦深打量著吳克己,對他的懷疑稍稍減少,麵對秦深猜測的目光吳克己臉上隻有無辜的表情。
“你有雙生兄弟嗎?”
“沒。”吳克己父親不像是爺爺奶奶那麼愛好生孩子,他家就兄弟姐妹二十來個,他在家中是老小、族裡麵大排行為9999,一胎獨生的孩子。
“有全家福不,給我看看。”秦深又提出了一個要求,他現在有些懷疑昨天見到的人是吳克己的兄弟,不然為什麼長相相似、性格卻南轅北轍。
秦·力求真相·深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弄清楚昨天在客棧院子裡唱歌的究竟是誰!找到這個人,肯定將他大卸八塊!!
不過……
翻看登記薄的秦深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吳克己,其實還有一種可能的……
吳克己的手機裡麵真有自己一大家子的照片,二三十口人拍攝的大幅照片,秦深一一放大了看,家裡麵長相有相似,卻又各個不同。
昨晚夜色中沒有仔細打量,照片中找不出那人。
把手機還給了吳克己,秦深無可奈何地說:“也許隻是和你長得比較像的,先吃早飯吧,吃完了再說。”
中秋第二天的早晨,客棧裡頭吃湯圓,鹹的甜的都有,還有油炸的,隻是吃著好吃的湯圓,大家精神卻不是那麼好,哈欠連天,圖圖吃著吃著差點兒一頭紮進碗裡麵。
秦深打了個哈欠,咬開一個白嫩的湯圓,裡麵黑洋酥的餡料慢慢流淌了出來,在勺子裡麵汪出一勺黑芝麻的香甜。但是昨晚沒睡好,早晨吃什麼都不對味,又打了個哈欠,秦深澀著一雙眼睛說:“吃完了我要去補個覺,你們誰守著吧台?”
眾員工埋頭吃湯圓,不接話。
秦深:“……”他都招了些啥員工喲。
黃三尾舉起手,羞澀地說:“老板,我來看店,有什麼事情喊你。”
秦深看他麵容,雙眼晶晶亮亮的,不像是缺少睡眠的樣子。於是點點頭,“彆勉強,沒什麼客人來可以偷懶,不過不準離開吧台,有什麼事情喊我。”
“嗯嗯,知道的老板。”
王樂彬放下了湯碗,也主動請纓看店,他的神情看起來沒有黃三尾那麼好,眼睛中爬著紅血絲,很顯然沒有睡那麼好。
就一對耳塞,他給了黃三尾,自己在荒腔走板的《定軍山》中迷迷糊糊了一夜,深受折磨。早晨能夠爬起來,還是因為年輕、身體底子好呢。
看店的人就這麼決定了,秦深拉著章俟海回去補覺,兩個孩子也還在睡,昨晚被走調的唱戲聲折騰的,就讓他們多睡會兒。
白天怎麼睡都沒有晚上一宿到天亮的舒服,秦深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爬起來吃的午飯,吃完了拿著熱雞蛋滾眼睛。
他前麵,換了正常衣服的玄武神君和妻子肩並肩坐在臨水平台上曬太陽、看風景,過了片刻,玄武神君湊到妻子耳邊說了幾句話,妻子點點頭,笑著摸摸玄武神君的手,說了一句話。
秦深看她口型,說的應該是“你去吧”。
玄武神君愛重妻子,凡事都會和她說上一聲,得到了允諾之後才會做事。這回也是,說完之後玄武神君起身迎著秦深的目光走了過去,在秦深對麵坐了下來,“老板,我們老兩口這回來客棧,不僅僅是因為多年沒有離開家鄉想要出來走走,還因為有一件事相求。”
“神君請說。”秦深放下了雞蛋,認真地聽玄武神君究竟要說什麼。
玄武神君扭頭看著妻子,眸光溫柔,“我想求一段建木回去,熬了藥膏做出良方,避孕用。”
秦深:“……”
玄武神君神情中閃過一絲傲然,以夫妻二人之力創造出三界第一大家庭,本身就是很厲害的事情,繁殖能力也是證明自身實力的方式之一,更何況夫妻二人喜歡孩子,想要看到子孫繞膝、兒孫滿堂的融融景象。
但孩子生多了,操心的事情也多,子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儘,洞府所在的幽渡河已經塞不下這一大家子了,很多子孫躺在父母的功勞薄上不思進取,吃喝享受、鬥雞走狗,無所不作。
孩子生下來可以不管,但捅出來的簍子或多或少就會呈送到他的麵前,而且被同事好友知曉,怪丟人的。
他們夫妻不想生了。
但感情太好,睡在一張床上就總想乾點兒事情,不是純蓋棉被說話的那種。
“不瞞老板說,各種辦法我們都試過了。”玄武神君苦笑一聲,妻子肚子裡麵現在又揣上了一個,已經足以證明那些法子都沒有用。
秦深默默地把捏碎的雞蛋給扔到一旁的廢紙簍裡,聽到的消息挺震撼的,一下子沒有控製好力度,犧牲了一個雞蛋。
“超市裡麵賣的各種小雨傘挺好用的。”秦深提了一個意見,無意識地摸著肚子想,他和章俟海感情照樣很好啊,到現在他的肚子不是照樣很平。揉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乾什麼,腦門上立刻就掛上了條條黑線。
玄武神君無奈地說:“沒有用。”
秦深立馬開始腦補,什麼金槍銀槍機關槍……猛地甩甩腦袋,太黃暴了,吃口雞蛋壓壓驚。
玄武神君慈愛地看著秦深,具體為什麼小雨傘不管用他沒有說,涉及到閨闈內事,就不用和人分享了。“不肖子孫太多,不想給這個隊伍再增加成員了。我尋了很久的上古秘方,找到一個精元化為修為的雙修辦法,隻是需要一份關鍵性的引子。”
“建木?”
“對。”玄武神君點頭,期待地看著秦深,“我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但我真的很需要建木,隻要手指長的一段便可。”
秦深為難地看著客棧,桌椅板凳、窗門梁棟等等,少了一塊都不甚美觀。“這……一小段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就在您身下的椅子上截一段吧,可以把椅子四條腿各截短一些,這樣這把椅子隻是比其它椅子稍微矮一點點,並不影響美觀。”
玄武神君沉默不語。
秦深還以為對方嫌棄椅腳成天接觸地麵太臟,絞儘腦汁地想著解釋。但轉念一想,對方求著自己辦事,無法辦成怎麼成了自己的過錯,也就放下了愧疚的心。
秦深誤會了,玄武神君並沒有嫌棄的意思,而是椅子腿根本就沒有用。
“客棧內的桌椅是天帝用建木灰燼凝練而成,可以說並不是真正的建木。我要的是當年天帝留在客棧,那一段完整建木樹枝上的一小節。”
“建木不是燒成了灰?”據秦深所知,建木焚燒殆儘之後大火方熄,天帝便用建木灰燼造了客棧。怎麼到的玄武神君的口中,建木並沒有完全燒毀,還留下些許殘餘?
玄武神君微笑著說:“真的,當年建木在大火中並沒有全然化為灰燼,留下了一段枝芽。建木高大,可通三界,其短小的枝丫也可以車馬縱橫,我聽聞留下的這一段天帝將其放在了望鄉客棧內,老板是客棧的主人,應該知道它在哪裡的。”
“如果老板可以給我一小段建木,我願意奉上我的甲殼一副。這幅甲殼隨我幾萬載從未離身,換取建木應當是可以的。”
秦深眼睛猛跳,脫口而出地問道:“可以擋天雷嗎?”
“嗯?”
秦深深呼吸,慢慢平複激動的內心,誠懇地詢問:“天道雷劫,可不可以阻擋?”
“可以。”玄武神君燦然一笑,“玄武甲殼最是堅硬,山崩地裂中亦可以護住肉身不受到損傷。天道雷劫當然可以,修煉過程中雷劫無數,我均用它化險為夷。”
秦深聽了之後欣喜萬分,他要是配上這麼一副甲殼頂在腦袋上,就算是偶爾忘記了“門禁”也不要緊,再也不用帶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外麵,也不用怕天道一個不高興,再一次縮短他的“門禁”時間。
猛地站起來,秦深推開椅子往外走,走了兩步停了下來,殷切地看著玄武神君,“麻煩神君多等等,我這就去尋找,找到了給你來上一段。”
“謝謝老板。”玄武神君拱手道謝。
秦深回禮,急匆匆往庫房走。
庫房屬於客棧的地下室了,裡麵堆放了各種雜物,但凡是客人住店抵現的東西都收進了這裡。抵現的物品有些有價值的已經收拾出來讓章俟海變現了,暫且無法變現的全都在這兒。
秦深喊了六娘幾人幫忙。
按開了牆壁上的開關,白色的冷光照亮了一百多平米大小的庫房,成排的貨架上擺滿了爛七八糟東西,被蟲蛀的卷軸、生滿鏽的大鼎、爬著青苔的石頭、起毛邊的絲巾……打眼一看,客棧真跟收破爛的差不多。
來者不拒的下場,真的就是什麼都可以收到。
“大家翻翻看,有沒有大的木頭,對了,是庫房本身就有的。”
庫房裡麵能夠這麼乾淨,不布滿灰塵那還是因為之前出動了客棧上下進行過大掃除,將堆放的雜物都清理過了一遍。
“早知道當初清理的時候造冊登記一下好了。”秦深在身旁的貨架上拿了一對核桃在手上把玩,核桃乾癟、顏色暗沉,和市麵上的文玩核桃完全不同,賣相太差,就隻能夠留在客棧內積灰。
“就這麼大一塊地方,慢慢找,能夠找到的。”聽聞建木可以換一個擋住天道雷劫的甲殼,章俟海內心的激動已經外露到了臉上,視線在庫房內逡巡,恨不得長上一對透視眼,能夠不移動便可以觀察儘庫房內所有的東西。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