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衝泡進茶壺,裡麵的茶葉舒展,茶香隨之散發出來。秦深並沒有買什麼有名的茶葉,客棧裡麵隻有早春的時候爸爸上山采的、自己揉製的山白茶,泡出來的茶水顏色不夠清亮,會有很多小細毛在茶湯中沉沉浮浮,味道也是苦澀為主,夏天喝非常清熱下火、解暑去熱。
拿出來的茶具是鎮子上瓷器店打折購入的,說是青花瓷,其實筆法一點兒都不細膩,繪的也是形態各異的公雞。
“簡陋了一些,章先生不要介意。”
章俟海拿起一杯茶送入口中,入口苦澀到讓人皺眉,咽下去之後整個口腔都蔓延著苦味,一息之後,口中生津、甘甜自來。
“苦儘甘來。”章俟海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
秦深憋笑,將一碟紅豆糕推到男人麵前,“吃一塊,壓壓嘴巴裡的苦味吧。”
章俟海苦笑著搖搖頭,“還是壓不住事兒,這茶是真的苦。”
“從山裡老茶樹上采下來的,那棵樹都有幾百年的曆史了,市裡麵還有專家來看過,可惜產出的茶葉味道不是很好,不然還輪不上我們來喝。”秦深喝了一口,苦得直伸舌頭,“鎮子上的老人都喜歡喝釅茶,茶壺裡麵塞滿了茶葉泡上,沏得釅釅的,喝的時候倒出來一些。我喝過一口,苦得人感覺腸子都苦了。”
章俟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秦深泡的茶就放了一點點茶葉,在茶壺裡麵飄著能夠數的過來,苦澀味道就減了很多。送入口中,苦澀過後是自然清新的甘爽,多喝幾口,習慣之後,也品出了其中幾許野趣。
“你離開湖悅酒店之後就來到了這邊?”章俟海問。
秦深咽下嘴巴裡的千層酥,又喝了一口茶確保開口說話的時候沒有碎屑才在點頭之後開始說話,“嗯,從湖悅酒店出來之後就回了鎮子上,這邊是我老家,紅葉鎮,我們看到的這段河就是青河的源頭。客棧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開起來還不到一個月。”
“感覺挺好的。”
“是挺好的,客棧有些年頭了,東西不是很全。生意還沒有穩定下來,等穩定下來賺了錢,我再給它添置東西。”秦深轉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現在看著都挺簡陋。”
就連他這個老板住的地方也隻有最基本的陳設,沒有冰箱彩電、沒有貼畫擺件,打眼看去,一目了然。這麼一看,就不難想象客房是如何摸樣了,用簡陋二字形容最是貼切。
“事業都是一步一步來,慢慢起步,穩紮穩打,你還年輕,未來大著呢。”
“哈哈,會努力的。”
兩個人很久沒有見,秦深隨性、還有些自來熟,跟誰基本上都聊得來。章俟海豁達,沉穩內斂,很喜歡看著秦深朝氣蓬勃、精神十足的摸樣。社會地位、年齡背景都相差很大的他們,基本上沒有重合的話題能夠分享,卻偏偏可以聊上很久。
從聊天中秦深得知章俟海是午後躺在船上,那烏蓬小船是係在湖心島岸邊的。不知怎麼的,牢牢係著的繩子鬆了,睡著的他並不知道。
隨波逐流,飄了幾十公裡,就這麼來到了客棧外麵。
他是聞著花香慢慢醒來的,醒來後就看到一個小娃娃蹲在上方,好奇地看著自己。
再然後,小娃娃跑進了屋子,出來時旁邊跟著個大人,大人就是秦深。
…………
章俟海並沒有隨身帶著手機,助理的電話他也不記得,好在秦深當過章俟海的司機,和助理le經常接觸,有他的聯係方式。
將手機給了章俟海,接通之後秦深就去了外麵,時間不早,快到晚飯時間了,他準備親自給章俟海做幾個菜。
等人來接還要一段時間,總不好讓他空著肚子等人。
秦深也算是和章俟海相處過一段時間,他知道章俟海吃飯以清淡本味為主,因為生病的原因,就杜絕了重口味。
他是端著一碗天青米去的廚房,廚房裡頭仇寶成也在準備今天的晚飯。
客棧員工吃飯的人數比客人多,兩者加起來也不過六個人,廚房沒有增加人手,仇寶成一個也完完全全忙的過來。
拿出一隻雞斬件和香菇紅燒,帶著軟骨的排骨和山藥煮湯,河裡麵自己釣的新鮮小鯽魚油炸後淋上特製的醬汁,地裡麵新鮮摘下來的空心菜做成蒜蓉的,林曉寧昨天送來的扇貝做成了蒜香,還有小小的土豆整個蒸出來蘸著椒鹽吃,頭一批枝頭上變紅的西紅柿拌個糖。
很豐富的一餐,很可惜章俟海不能夠吃,他吃的是秦深熬的天青米粥。天青米粥是飯前打個底的,秦深還做了好幾個菜,小青菜炒木耳,飛過水去了油膩的排骨和切成片的雞腿菇煮湯,綠茄子切成丁和肉沫炒出來的下飯菜,清炒四季豆,清蒸小土豆和山藥段。
“小秦,你這是做給誰吃啊?”正往西紅柿上撒糖的仇寶成問秦深。
秦深揭了砂鍋看了一眼鍋裡麵天青米的情況,回答著仇寶成的問題,“有個朋友過來了,給他做的,他吃的清淡,我就額外做了一些。”
“小秦你這是手藝到家啊,看著就好吃。”
“還不是寶成哥你教的好,上學的時候我跟你學的幾手,受益無窮啊。”
“那也是你有天賦,我專門帶出來的那幾個小子沒有一個有你有靈氣的,都是傻蛋。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咋樣了,大鍋菜的放鹽比例一直掌握不好。”仇寶成停了手,站直了身子,目光悠遠地看著遠方,充滿了回憶。
“都獨當一麵了,寶成哥你放心好了,鹹了多喝水,淡了加勺鹽就是了。”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收回視線,仇寶成哈哈笑著繼續手上的動作,“對了,廚房東北角那邊有一大塊空的,小秦你說讓人搭個老灶怎麼樣,用老灶燉老鵝、煮羊肉、紅燒魚,還有做米飯,嘖嘖,那個味道比煤氣的味道好。”
秦深往東北角看過去,看著還不能夠完全掌握大小,就放下手裡麵的刀走了過去比量了一下距離,“大小正合適,搭個老灶煮米飯,還能夠有鍋巴。”
“鍋巴過油炸一遍,我再做個酸甜口的澆頭淋上去,嗞啦!”
秦深差點兒吸溜口水,“我等會兒就打電話給我爸,問問還有哪裡有師傅搭老灶的,請人過來弄。”
他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伸手將床頭燈調低亮度,拿過旁邊的手機調成靜音。打開了V信,被設置成免打擾的群跳出了幾百條的信息,這個是他們一群應聘酒店地陪崗位的人組織的群,不知道什麼時候裡麵還加了很多酒店的內部員工。
現在,群裡麵正討論著自己。
“老陳那玩意兒收拾包袱走人了,開心,讓他老揩女員工油。”
“這種爛胚子早就應該從湖悅酒店消失,仗著自己的關係塞了多少人進來。”
“還用手段排擠人,秦哥麵試成績多好啊,就讓他弄走了。”
“秦哥人多好啊,長得又帥,要是進了公司,餐飲部那些小姑娘肯定都圍著他轉了。”
“湖心居的章先生回來了,他還問起秦哥來著。”
“章先生就見過小秦一次吧,兩個人關係這麼好?”
“麵試公布之前,秦哥給章先生開了一段時間的車。”
“難怪了,秦深可以和章先生說一聲,章先生有權有勢,幫一把小菜一碟。”
…………
……
秦深笑了笑,不在意群裡麵那些議論紛紛,“謝謝大家關心,我現在在鎮子上經營一家客棧,算是農家樂吧,要是有緣,可以來看看。”
“哇,秦哥出現啦。”
“小秦自己創業,不錯不錯。”
“鄉下地方開農家樂啊,要做宣傳,要拉客人,挺麻煩的,好好乾吧。”
秦深就冒了一個泡,沒有和大家深聊下去,沒有了他的回複話題就漸漸轉向了彆的地方。
就像是上麵說的,秦深長得好、業務能力強,還挺會做人,沒有錄用就受到餐廳小姑娘的歡迎,以後要是正式入職了,還不搶光所有的客人?同一個工作單位、同一個工種,競爭來了,關乎到利潤大家並不如外表表現的那麼平和。
但,真心朋友也是有的啦,秦深這麼好的小夥兒到一個地方還交不到朋友的話,那真是太菜了。
從群聊裡麵退出來,秦深點開了馬小強的頭像。
馬小強:“哥,章先生問你要不要回來。”
馬小強是秦深在湖悅酒店認識的朋友,他年紀比秦深小,就一直喊哥。秦深離開的時候,就介紹馬小強給章先生開車。
秦深:“你幫我和章先生說一聲,我不回去湖悅酒店做了,也無法幫他開車了。我爺爺給我留下了一家客棧,現在就經營這個,挺好的。離爸媽孩子又近,鄉下地方也沒有那麼大的競爭力,啥時候你放假了過來玩啊,我做拿手菜給你吃。”
馬小強:“(ˉ﹃ˉ)口水,我一定來,秦哥你做的飯菜最好吃了。”
馬小強:“哥,我看章先生挺欣賞你的,要不是你開客棧了,跟著他做肯定不錯,前途大大滴有。”
秦深:“欣賞又怎麼樣,給人當保鏢、當司機乾不了一輩子。”不是一路人,那是天邊的月,看看就好。
和馬小強聊了一會兒,突然手機提示自己收到了一條信息,秦深手一抖,脊背生寒。
小小暖暖的身子靠到了身上,秦深才反應了過來,丟丟睡著睡著就從床的一側滾到了自己身邊,貼著他酣睡著。秦深把被子拉了拉,蓋住丟丟的背,做完了這個才深呼一口氣點開了信息。
信息很簡單:小秦,我看到你客棧招工的帖子了,老哥哥我做菜有幾下子,去投奔你啊,估計明天就能夠到,哈哈,可彆拒絕我。
信息發送人:仇寶成。
發件人不是彆人,就是秦深學校食堂裡麵的大廚,因為都是從濱海省來,算是半個老鄉,仇寶成就很照顧秦深,打菜的時候還會多給一塊紅燒肉。他做的紅燒肉那是一絕,大塊的肉吃起來一點兒都不油膩,滿口的鹹香那個滿足哦,跟著老師在深山老林裡麵轉悠一個月回來,最想的就是這一口。
仇寶成不承包食堂之後回鄉,在家鄉救一個跳江自殺的人自己沒有出水,留下老父老母並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女兒,令人唏噓。
出事後,認識的人還湊了錢送過去,秦深作為學生沒有沒有多少錢,就省著夥食費拿出了一千。
秦深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眼含懷念,過了一會兒發了“好的”過去。
他晚飯之前在東洲論壇上發了招工貼,客棧總不能光有一個老板,服務員、廚師、勤雜工等等總要有,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得到了回應,還是認識的人,還是故去的人。
開在三途河旁的望鄉客棧,究竟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神奇的體驗,讓人期待。
關燈睡覺,秦深摟住兒子香香軟軟的小身子進入夢鄉,夢裡麵自己開船到了湖心雅居,推開門,乾淨透亮的落地窗外是青白片片、白光耀眼的玉蘭花樹,再過去是清河上的白荷田田、隨風搖曳,窗內俊挺不凡的高大男人背對自己站著。
秦深往前一步,男人轉過身,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笑意,朝自己伸手,喊著,“秦深,來。”
再往前跨一步,秦深醒了。
做了一個好夢,秦深醒的時候嘴角都是彎的。外麵雞鳴陣陣,黎明已至,太陽初生,新的一天開始了。
新的一天乾啥,當然是起床看雞,幾隻吃了天青米的小公雞小母雞優哉遊哉地待在雞舍裡麵,不是咯咯咯發出幾聲,毛色最鮮亮的小公雞還揚起了脖子嘹亮出聲,顯得非常精神。
無不告訴秦深,天青米很好沒毛病,再來點兒就更好了。
拿來的“歲貢”就那麼多,天青米隻占了其中一半,十斤米一家五口吃不了多長時間,秦深不會再額外拿出來喂雞了,所以抱歉小雞們,你們沒有口福了。
喂了雞又從雞窩裡麵把新鮮下的雞蛋拿出來,秦深到廚房做早飯,白水煮雞蛋和米粥,還蒸了幾個刀切饅頭,有家裡麵做的小鹹菜配著並不寡淡。
等秦深從外麵跑步一圈回來,粥已經好了,家人也都起床洗漱好,早飯也都擺上了桌。
空氣中彌漫著的粥香讓人饑腸轆轆,天青米是微微泛著青色的,煮出來的米粥卻和大米粥一樣不帶任何色彩,用電飯鍋煮出來的米粥也是粥油稠厚,吃上一口,滿口的香濃,慰藉休息了一晚的腸胃。
“哇,太好吃了,就這個粥空口我能喝三大碗。這是啥米啊,多買點兒囤在家裡。”林曉寧愛死這種粥的口感了,開花的米粒到嘴裡內芯竟然還有微微的彈牙,每咬一口都像是在吃西米露的感覺,但完全沒有那種顆粒感,隻要牙齒輕輕一咬、舌頭微微一抿,就化在了口中。
秦靜敲了的小兒子一下,“好好吃飯,彆一驚一乍的。”然後若有若無地看了大兒子一眼,口中的香味是久違的味道,念起種種真的是五味雜陳。
林曉寧現在是“戴罪之身”,不敢得罪他媽,隻能夠埋著頭吃飯,嘩啦啦的,吃掉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