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不錯,也安靜,一點人聲都沒有。
他從兜兜裡掏出《癡心暗刻》的劇本,準備多揣摩一下餘邊的心理。
劇本裡有多次明確提到,他的眼神、動作、反應,都需要體現出細微的情緒。這個度其實相當難把控,在女主視角時幾乎全程被忽略或邊緣化的餘邊,他的表現必須不那麼刺眼,不那麼容易發覺,但回過頭來的餘邊視角,又要讓人清晰地感受到,啊,這個人是喜歡她的,原來早就體現出來了,隻是很難注意到而已。
“癡心”和“暗刻”,兩個詞語都需要演繹。
柏生對著空氣開始試——他瞪了半天眼睛,最後還是發現自己沒法集中注意力,有點喪氣地放下了劇本。
他幽幽歎了口氣,“唉。”
這要是方圓在場,絕對嚇得以為他是被人奪舍了。
蒼天!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能讓柏生歎氣的?他沒讓人咽氣都不錯了,現在還歎什麼氣?
但柏生的的確確是歎氣了。
他把劇本疊好,有點出神地看向月亮。
……他本不該太在意的,可明天好像是他的生日。
和之前一樣,他的身份證上寫的是新曆,但柏生一向過的都是農曆生日,今年正好是1月1號,也就是元旦,正好在新舊年交替的時間。
柏生想想也覺得,都多大的人了,為了個生日在這磨磨唧唧唉聲歎氣的,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但他還是忍不住在此刻回憶起此前的自己。
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柏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無根無源,亦如浮萍,他獨自長大,上學,交朋友,工作,最後離職,選擇成為作者。
儘管幸運地成長了二十多年,但每逢這個自己出生的日子,換個說法大概是被撿...到的日子,他總會不禁開始想象,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子,什麼職業,什麼性格……他或許能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幸運的話家裡還有一條可愛的狗。
但無論再美滿的想象,一旦切斷,他麵對的還是一片空白。
起初有朋友會給他過生日,再後來有讀者會給他過生日,但第二年,柏生就決定還是不要了。
不是不開心,是因為太開心了——朋友會成家立業,讀者會有新的喜好,既然都不能停留,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習慣。
身後的宴會廳傳來歌聲,有人在歡樂無比地喊:“花!大家的花都在嗎?”
柏生沒轉頭,雖然無敵小水獺不太想承認,但他現在確實心情有點低落。
他以為至少……家人會記得的。
他也隻是,想和家人一起過第一個生日啊,一起跨年,哪怕隻有一次也可以。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是哪位開始發酒瘋了:“後排的同學舉起你們的雙腳!!”
柏生:“…………”
煩死啦!!!
也就一年一次的頻率,還能不能讓人安安靜靜網抑雲一下了!!!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半,柏生本來還想喪一會兒的,身後甚至開始蹦迪:“請把您手頭的花,獻給今晚您認為最耀眼的人……”
他繃不住了,伸手掀開簾子——結果傻眼了。
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朵不同品種的花,正互相交換,氣氛極其熱烈,場麵非常盛大。
原來今天還是個主題派對。
柏生看著自己格格不入空落落的手:“……”
他默默鑽回了露台,心情更差了幾個百分點。
就在這時,“啾啾”兩聲,手機提示音響了,柏生拿起一看,是聞鶴。
【聞】:你不在家嗎?
【聞】:[大白鵝焦躁踱步.gif]
【聞】:你現在在哪?
【聞】:很晚了。><
柏生看著屏幕上那隻大白鵝焦躁地走來走去,忍不住戳了戳。
白天一早上都不發消息,現在有什麼好發的。
【柏生】:我在[定位-蜃景酒店]
【柏生】:方圓跟我說有宴會,但沒告訴我要帶花。
【柏生】:我現在沒有花送人了。
對麵幾乎秒回:
【聞】:你在那裡嗎?
【聞】: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之後,就沒聲兒了。
柏生瞪著眼看了大白鵝走路半天,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就當他覺得百無聊賴,打算讓小梁把自己載回去時,從意想不到的位置傳來了聞鶴的聲音:“柏生。”
柏生:“?”
他猛地轉頭,沒看見人:“聞鶴?”
聲音又在不遠處響起來:“我在這。”
柏生:“啊??”
他頗有點不敢置信地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人工湖附近停了輛車,白手套正穿著單薄衣物在冷風中凍得快要縮卵,聞鶴站在露台的正下方,對著他麵無表情揮揮手,“晚上好。”
柏生真的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
從自己發定位,應該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
這中國速度,是會讓人懷疑把自己一生一次的閃現都給用了的程度。
而且這個會場又不是沒有門……沒有門再不濟也有窗啊!他不信就算沒有邀請函,誰會沒事找事去攔聞鶴。
白手套在這一刻與柏生思想共通了。
他真的想打死這個老板——上一秒還在正襟危坐西裝革履處理公務,下一秒就飛速下樓開車走,有沒有考慮過打工人是什麼心情!他甚至連個外套都來不及穿!冷死人了啊啊啊啊!!他要狠狠加錢!!翻倍!!
兩人的高度差大概一米半左右,柏生不得不趴在欄杆上對他道:“你從正門進來啊,不冷嗎?”
聞鶴像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愣,才委婉地答:“這邊比較快。”
柏生:“………………”
那是怎麼樣,是覺得從走廊走到宴會廳的這七八分鐘耽誤到您上百億的生意了嗎,聞總。
聞鶴又無比正經地補充,“我要是來了,你們玩的不開心。”
柏生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差點笑出聲:“原來你知道啊!”
他還以為以聞鶴的情商,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聞鶴還真點頭,“我知道的。”
“又不進來,”兩人就這麼一高一矮站著,柏生垂著頭,聞鶴仰著頭,他臉蛋被冷風一吹,紅撲撲的,自己也沒發覺,自己的心情什麼時候好像突然變輕快了不少,“那你是來乾什麼的?”
聞鶴隻道:“你不是說,沒有花?”
柏生被這突然曲折的話題搞愣了,“是沒有花……但怎麼了?”
聞鶴對他點點頭,然後癱著臉從西服口袋裡小心翼翼捧出一朵玫瑰。
袖口處的袖扣在迷人夜色下閃著光澤。
這朵倒黴玫瑰,很遺憾,是人造的,像是公司裡某種纖維製的景觀植物,遠看還好,近看直接露大餡,也不知道聞鶴撅著鵝屁股癱著臉在公司的假花盆栽裡現薅了多久才薅下來的,尾端都快被暴力薅禿了。
聞鶴向他捧出花,道:“送給你。”
柏生看著自己視線下那朵豔紅的假花,有點呆住了。
見柏生沒有反應,似乎是覺得他有點嫌棄,聞鶴有點急的解釋道:“太晚了,花店關門了。”
柏生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語氣也相當平鋪直敘,“你就為了給我送這個?”
“不是。”聞鶴抿著唇,看上去有點遲疑,最後還是實話實說,“…想來看你。”
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上小學,柏生無情戳穿:“我們好像上周才見過麵吧。”
聞鶴有來有回:“七天半沒有見到了,不算。”
柏生沒有接,還是看著那朵花,聞鶴卻也沒收回手,還是捧在他的眼前。
兩人又再度沉默了,蕭瑟夜風在周身蔓延,隻餘湖水流動,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寂靜起來。
柏生突然道:“你知道我會把它送給彆人的吧?”
“我知道。”聞鶴表情毫無變動,“沒關係。”
柏生:“沒關係?”
聞鶴:“隻要你開心,什麼都可以。”
時間仿佛靜止了,柏生看著眼前那朵嬌豔欲滴的假花,它紅的很奪目,但更刺目的是聞鶴手上被凍出&#30...340;薄紅——趕來的太急,一直暴露在冷空氣中,指尖都開始泛白了。
身後的大喇叭還在笑鬨:“大家都累了一年啦,除舊迎新!新的一年,一定是一個好的開始!雖然每年都這麼說,也不一定能做到,但至少現在這一刻我是真心的……”
柏生終於伸出手,踮著腳接過了那朵花。
說的也是。
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不如一開始就拒絕接受,因為不相信卻又渴望永遠的感情,所以給自己鑄成無意識的銅牆鐵壁……
但其實隻要這一刻是真心的,就足夠了吧。
“湊近一點看,”柏生揪了揪假玫瑰的花瓣,有點鬱悶,“更假了……”
這樣的花怎麼可以送給彆人啊,隻能自己留著了。
聞鶴看著他氣鼓鼓的臉,忍不住微笑起來,“謝謝。”
柏生更氣了:“你送我花,我拿了,你還跟我說謝謝?”
聞鶴仍是仰著臉對他笑,月光印在他清冷的臉上,如山巔雪,又如雲上月,全在這一刻墜落人間。
柏生忍不住嘟囔,“你好奇怪啊。”
聞鶴也跟著他說,“我很奇怪麼?”
身後整齊劃一的倒計時聲驟然響起,快要跨年了,“五、四、三、二、一……”
倒計時歸零之際,代表跨年的煙花精準的在這一刻竄入天際,五光十色的光線迅速散開,在震耳欲聾的響聲中,柏生垂眼看著聞鶴那張被光線映照得光怪陸離的臉,卻第一時間分辨出了他微弱的口型:
“柏生。”聞鶴對他笑著說:“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煙花炸響,柏生忍不住攥緊了那朵花,終於在這一刻——
感到自己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