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
二樓窗口的位置坐了位年輕公子, 公子玉簪束發,身姿挺拔,原本清雋的臉因為狹長幽暗的鳳眸而稍顯得淩厲, 他一手拿著柄玉笛把玩,一手按著酒壺,給自己淺斟了一杯。
舉杯時正好瞧見了窗下經過的人影, 於是也不急這一時了,他含笑注視著那人緩步上樓, 在一眾或驚豔、或探尋的目光中停在了自己麵前。
唇角彎起, 晦暗的眸子泛著一點光, 殷複寒的臉上極其少見地露出了一種柔和的表情:
“不容易啊, 時隔數月可算是瞧見宋教主真容了,在下想念得很呐。”他的目光在宋疏毫無遮攔的麵容上掃過,然後看向他惹眼的紅衣。從衣袍邊精致繁複暗色花紋,到勾勒出細瘦腰線的玄黑革帶, 再到寬大袖口裡藏著的纖纖玉指……如瀑的青絲用一根紅色發帶隨意束起,幾縷烏發隨著微風飄揚, 拂過這張驚為天人的臉龐。
“先彆坐, 再讓我瞧瞧。”殷複寒在他落座前站起了身, 隔著袖子握住那截手腕, 把人帶到自己麵前,“嘖, 你打扮得這樣好看來見我,就不怕我多想?”
宋疏一時不防被他拉著轉了半圈,隨即拿折扇敲掉對方的手, 麵無表情地在殷複寒對麵坐下了。
“少廢話。”他的折扇拍在桌麵上, 聲音冷冷, “說正事。”
“哎,你怎的這樣不解風情……”
那日殷複寒吻了他,宋疏在湖麵上追著對方打了一場,氣出得差不多之後,頭腦也清醒了。雖說殷複寒給自己下了毒,但這幾年來,他把對方差點打廢的情況更不在少數,二人之間隻存在殷複寒單方麵對他的仇恨,他則沒太多理由記恨對方。
然而殷複寒最近態度曖昧,或許是真對自己有了意思,又或者隻是想和他聯手。畢竟他倆都不是什麼名門正派,進中原以後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隻要利益不衝突,宋疏是願意和他坐下來好好談談的。
但這人的性子屬實惡劣,油嘴滑舌沒個正形,對著他難免容易失去耐心。
比如這時候,他把酒杯遞過來,還要在自己手背上揩一把油。
“說說吧,你三番五次阻撓我殺江謄是何原因?你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和他……睡覺吧?”
“不然還該有彆的原因?”宋疏淺酌了一口杯中的酒,酒液透明微帶青碧,入口甜綿,芳香醇厚。
“肯定有啊。”殷複寒眯了眯眸子,又道,“你總不能真的喜歡上江謄了,若你說是,我現在就提劍去殺了他。”
“你打不過他。”宋疏平靜地陳述事實,然後不等對方辯解,他又補充道:“你我二人聯手,才可勉強一試。”
殷複寒睜著一雙狹長鳳眸仔仔細細打量眼前人,許久,他終於沉澱了神色,口吻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曾經有兩個絕頂高手,在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前些年二人相繼離世,卻各自留下了一樣武學寶物。其中一本武功秘籍,名追月吟,一把精心鍛造的寶刀,名落鳳鬼刀。據說,修此內功、奪此寶刀,便可成蓋世武功,稱霸武林,遂引得無數高手競相爭奪,最後被武林盟主陸鵬飛摘下。而陸鵬飛由於身體原因不能修煉彆門功法,就決定把它們留給自己的接班人。據我所知,為了避免再起爭端,秘籍現在已經交到了某位有能力守住它的大俠手中。”
宋疏一邊飲酒一邊聽他道來,隨後言簡意賅,“秘籍歸你,我要落鳳鬼刀。”
殷複寒微微一笑,“這好商量,如果都能到手,我與你大可以互通有無。”
宋疏並未回應,隻問,“你確定那秘籍在江謄身上?”
“確定。”殷複寒反問,“你又如何肯定刀在衝雲門中?”
“我隻是推測。既然你說秘籍給了江謄,他是內定的武林盟主,那寶刀也應該交給他。而且衝雲門弟子眾多,又有江大俠的威名在,自然比放在區區歸雁山莊安全。”宋疏頓了頓,“更何況我已經踏遍了那山莊,並未發現鬼刀的蹤跡。”
笛子在手中悠悠轉了一圈,殷複寒笑道,“原來是這樣,我就說你為何非要宿在那兒,還以為真的看中什麼人了呢。”
宋疏不搭理這話,又問了些關於秘籍和落鳳鬼刀的細節,殷複寒也知無不言,全部給予了回答。
話說開了氣氛也就輕鬆了,男子給他斟滿了酒,“你想吃些什麼?這家酒樓的八寶鴨味道很不錯,還有桂花糖藕和糖醋魚……”
“我不喜歡桂花。”
“好,那就不要糖藕。”他笑了笑,語氣竟然顯得有幾分縱容。
但宋疏知道殷複寒並未把一切都對他和盤托出,不過他同樣也隱瞞了一些事。兩人畢竟為敵這麼多年,也不可能一夕之間就坦誠相見。
正相對喝著酒,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鬨。殷複寒垂眸望去,喲了一聲,“這不是江大俠麼?好巧。”
聽聞這名字宋疏也停下了筷子,跟著看了過去,果然在喧鬨的集市上瞧見了那個鶴立雞群的身影。
“看起來好像是——”殷複寒一邊盯著下麵,一邊給他轉述,“在行俠仗義呢,瞧瞧他把那富家公子和他的走狗揍得……嘖,就你們也敢和江大俠動手?一根小手指頭就把你打得爹媽不認。”
宋疏則居高臨下地靜靜看著男子,江謄長身而立,旁邊鼻青臉腫趴了一圈的人,無一不縮著身體瑟瑟發抖,最後他道了一句“滾”,這些人才敢屁滾尿流地離開。
“江大俠可真是個好人呐,若是我就沒這個閒心。”殷複寒看著男子把被惡霸欺負的老人扶起來,又從掏出幾枚銀子遞給對方,不鹹不淡道。
宋疏卻沒說話,把酒杯又往唇邊遞了遞,馥鬱的酒香飄在鼻尖,他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麼酒?”
“竹葉青,這家店的招牌。喜歡麼,要不要給你打一壺帶走?”
竹葉青……宋疏忽然就想起了那條咬了自己的青蛇,以及黑暗裡對方濡濕的唇,堅毅的背,和握著劍鞘的手指。
不過也就是那一晚,第二天江謄對他的態度就又恢複了最初冷漠。也許是因為他看見了自己與商越的那個吻,也許……對方本就不可能接受他。
“他確實是個好人。”仰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宋疏眸光微閃,淡淡道。
可惜了,魔教教主身邊容不得這樣的人。
正出神,握著酒杯手忽然被殷複寒捉住,接著一股大力襲來,殷複寒壓低嗓音:“快走。”
說著他往桌上丟了一塊銀子,“江謄看到我了,快。”
宋疏不悅地甩開他的手,“你走你的,與我何乾。”
反正他今日沒戴麵具,穿著風格也大為不同,江謄必然認不出他。
“我們現在是一夥的。”
“隨時可以散夥。”
“……我知道如何醫治燕聆的臉,你想不想聽?”
“……”
宋疏跟在殷複寒身後飛簷走壁,但江謄的輕功明顯不遜於二人,他正要提議分道揚鑣,結果殷複寒回頭攬住他的肩膀,直接縱身從房頂跳了下去。
對方拉著他淨往人多的地方鑽,一頭紮進了一間人頭攢動的酒樓。
宋疏進門的時候用扇子掩麵朝後望了一眼,江謄提劍站在門口,表情不善且尷尬,因為他被幾個女人團團圍住了。
欸,哪裡來的那麼多女人?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也陷進了脂粉堆裡,各式各樣的香味直往鼻子裡鑽,他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色,耳畔是各種曖昧露骨的鶯啼燕囀——他終於明白這是哪兒了。
妓院。
殷複寒這個不要臉的混蛋。
然而更混蛋的還有呢,眼見周圍的女人越來越多,殷複寒抬手扯掉宋疏腦袋後麵的紅色發帶,三千青絲如瀑布般散落,瞬間掩去了他半張臉,然後他的腦袋就被殷複寒按到了懷裡裡,男人一隻手摟著他的肩膀,一隻手從容地擋住周圍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不讓她們近身。
“抱歉,我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借過,借過。”
宋疏被他半摟半抱地帶上了樓,男人的手臂肌肉結實,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麼的,如同烙鐵一般緊緊鉗住他的腰,隨便找個房間推門進去。
原本坐在案幾邊梳妝的女子一看進來兩個人,先是一驚,在看清殷複寒的英俊麵容時又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然而還不待出聲,他就被男人飛去一根銀針刺進了穴道,昏倒在了案幾上。
殷複寒直接把宋疏抱上了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