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的一生隻有兩種情況可以讓你神魂顛倒，這就是：愛情和金錢。愛情暫且不
要提它，因為荷花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甜蜜的愛情對她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現在隻有金錢。
從五月十五號開始，荷花就給彆人套袋。可能大家還不知道，每年果農都要在這個時候給蘋果先套上一個塑料膜袋，過一段時間再套一個紙袋。這項工作很艱苦，很勞累而且工作時間有很長。這樣秋後長出來的果子才能賣上好價錢。果農每年都要這樣做。那時每人每天工資三十元，荷花乾了十五天；後來工資長到三十五元，她又乾了十多天。她乾的天數愈多，錢自然就掙得愈多，錢掙得愈多，勁頭就愈大……這讓她一發不可收拾。再加上她又是個快手，乾活又踏實，每晌膜袋能套個千七八，紙袋也在千二三以上，所以荷花人人都想要，主家也喜歡。因此，這家果樹套完了，那家又叫走了；本村乾完了，外村又有人叫。從五月十五號開始，她就沒有歇過一天。如果願意乾的話，七月底也不會停下來。這樣荷花每年都要乾個三個多月的活。
進入六月以後，天氣熱得要命，中午和下午溫度都在三十六度以上。太陽曬在人身上就象火烤似的。流汗都不要說起，那雙手可一定要靈活，快速動作，眼睛盯著每一個果子，一個個都要裝進塑料袋子裡去，然後用香火一燃，把袋口封緊了才成。千千萬萬個果子都要一個一個裝進袋子裡去；如果要高質量果子，塑膜袋套上以後，再套上一層紙袋。這時你站在地頭，就會聽見果林裡麵的說話聲、笑聲、罵聲，有時還能聽見從女人嘴裡哼出來的歌聲。啊！天哪！這真叫人害怕！人的手，尤其是女人的真手厲害！綠油油的十幾畝果園，荷花和她們的夥伴們鑽進去就看不見了。這時她們有的鑽在果樹底下，有的站在梯子上，還有的象猴子一樣攀在樹上。這裡你還可以聽到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還會聽到昨天晚上誰和誰又去什麼地方約會了；什麼村的女人又跟著那個後男人跑了，誰家這幾天又鬨開了……啊！這娘兒們！成天在一塊有多少正經話，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嘛！不說不笑不得熱鬨，開心唄！
你看，多麼神奇！荷花和她的夥伴們，七八雙手，沒有幾天工夫，這十幾畝果園，幾十萬個袋子，一個個都套在果子上了。就這樣，她們一天天地勞動，從不休息，這一家乾完了又去那一家。地裡一片片綠色果園，漸漸變成了雪白一片，當然也有綠葉。
可是你知道荷花她們晚上回到家裡是如何難受嗎？果園的主人用車把她們送到門口，荷花的男人就早早在那裡等候了。她一下車男人就扶著她上了床，這時躺下再也起不來了，吃飯，喝水，脫衣都由男人來侍候。她把褲子脫下，簡直挺嚇人的：那腳和腿都腫得圓圓的，皮膚光滑得跟汽球似的。這時她就爬上床上，男人開始給她按摩。她疼得不停地喊叫，男人不理她，還是不停地給她揉、搓，直到她不喊叫，舒服為止。這樣一直給她按摩兩個鐘頭以後，她就睡著了。男人也累了，這時他才能睡覺。倒是還年青，第二天腿也不腫了，腳也不疼了，六點鐘車就停在她家門口，荷花和她們的夥伴又出發了。
荷花為什麼這樣一天天不停地乾呢？當然是為了錢。她見自己掙的錢一天比一天多，數目由五百變成七百……一千，隨著數目的不斷增加，她的勁頭就一天比一天大，勁頭愈大，就愈不肯停下來。這樣，她就不顧自己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了，就一直撐著。她原先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女人啊！她剛結婚的那陣，那臉蛋兒白嫩而且紅潤，皮膚又光又細又白……真象一朵剛出水的荷花。她現在一下變黑了，變瘦了，皮膚變粗了。她變成一朵黑荷花了。不過，她還是那樣惹人喜愛。老是老了點，但年齡還算不大，底層那種俏氣還在。人到這個年齡她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日子如何過，兩個老人不說，還有兩個孩子，孩子要上學、念書，這要花錢啊！這筆錢可不是個小數目。
她家現在還住著兩孔土窯洞。住在這裡麵雖然冬暖夏涼，大家都說很好，可是周圍一家家新房都蓋起來，就剩她家還沒有，荷花能不著急嗎？再說你不蓋也行，孩子總要娶媳婦的，總不能讓新媳婦住在土窯洞裡吧？雖然他們的孩子還小，但這事情總不能不考慮。
所以，荷花就必須去拚命。再說套袋這活有時必須站在鐵梯子上，在梯子上站久了，腿腳就發麻，膝蓋就會疼痛……這就是她每天痛苦的原因。可是有什麼辦法呀！
看樣子荷花再不能乾下去了。
因為第二天起床那兩隻腳還是照常痛，腿腫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她男人昨天晚上並沒有少按摩……最近她一下子變瘦了，臉比以前更黑，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珠子有些癡呆，還經常頭暈，吃飯漸漸地少了……她男人很心疼她，對她說：
“荷花，彆乾了，我們總不能不要命啊！以後我在外麵多乾點活，我是男人，身體結實，你在家裡歇著。”
“可是。”荷花說。“一年套袋就這麼幾天，過了這幾天想乾也乾不成，而且工錢也高，這正是掙錢的好機會。我們夫妻倆努力，會攢很多錢的，我們還年青，不乾可不行啊！我知道你也很努力，白天在廠裡乾了一天，晚上還要給我按摩，辛苦你了，我的親人！忍著些啊！”第二天荷花掙紮著起來，她還是堅持要去，可是腳一沾地，她就疼得喊叫，她男人走過來說：
“荷花？我可憐的荷花！彆去了，我求求你！你不能這麼不要命啊！”
這樣荷花才不去了。她答應在家休息兩天。她的男人騎著摩托到城裡上班去了。荷花坐在床上聽見外麵一陣狗叫、車響，人聲喧鬨之後一會兒就平靜下來。她知道這時人們都上工去了，她的夥伴也去彆的村套袋，今天她比她們少掙了三十五元錢，這讓她心裡很不是滋味。三十五元錢夠她們家花些日子。比如：買菜、油、鹽、醋，至少夠半個月的消費。一想到這些她心裡就不能不著急。她恨自己的腿腳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呢？彆人怎麼就不呢？其實她的夥伴也和她一樣，她們的腿也疼，腳也腫，每天晚上都讓自己的男人按摩，隻是各人的身體素質不同，她們到底還是堅持下來了，可她就是不行。
媽媽早早地讓她吃過飯，她覺得疼痛輕了點，就下床來走出家門。這時大巷裡從南到北看不見一個人影，連狗都關在家裡。馬路上隻有一些麻雀在跳跳蹦蹦。它們一會兒飛到房簷上，一會兒又在地上；空中有一些燕子在飛翔，它們一邊飛一邊還在呢呢喃喃地叫……十點鐘人們都從地裡乾活回來。他們急急忙忙地把門打開，急忙抱些柴燒火做飯，不一會各家的煙筒裡冒出炊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