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看到了一地金色符文,黑色的紗重重疊疊,正中心有一個坐輪椅的青年,一襲純黑的衣袍。
他的頭發很長,長到地上,遠望如一重黑色錦緞。青年不僅腿是瘸的眼睛也是瞎的,黑色寬方的布把雙眼蒙了起來。
他旁邊站著一個人,帶著半邊修羅麵具,畢恭畢敬說:“仙盟傳來消息,他們趕到您所說的溪水村寺廟時,那裡隻有一具老乞丐的屍體,並沒有看到一個小孩子。”
林鏡一聽差點笑出聲。
老乞丐?正是在下。
輪椅青年輕聲問:“怎麼會沒有?”
修羅麵具道:“他們中途因為一些事耽誤了下,趕過去就來不及了。”
輪椅青年笑了,唇色殷紅:“一些事?”
修羅麵具道:“對,楚國有出竅期的大能自毀丹田隕落,威壓逼人,他們根本前行不了。”
輪椅青年輕輕笑:“這世上出竅期的修士可不多啊,查出來那個人是誰了嗎?”
“查出來了。是消失多年的仙盟盟主封無塵,他好像是走火入魔死的,屍身徹底粉碎下落不明。”
輪椅青年唇角一勾,緩緩伸出手來,他的手骨節分明病態的白,安安靜靜張開手——
在掌心赫然是一隻人類的眼珠子,黑白分明,生於血肉裡。
他說:“有趣。”
林鏡在旁邊看到這一幕,瞬間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小拇指。
上麵係了根紅線遮住了傷疤。
林鏡愣了愣後說:“係統,你說我的斷指和他的掌心眼哪個更有逼格點。”
然而係統不在,就算在估計也是覺得他指定有點毛病。
林鏡沒得到回話,無所謂地笑笑。
不再看這個輪椅男,看完了仙盟和占星樓,他現在終於想起了故事的主角。
楚非歡現在在哪裡呢?
現在應該跟著那個藍衣服的女生到了九陽劍宗吧。
他閉上眼,遐想了會兒,頃刻間再睜眼,已經從夜哭城到了九陽劍宗。九陽劍宗可比前麵兩個地方有人氣多了。
春意盎然,熱熱鬨鬨。
宗門前桃花夾竹兩相開。
一群人在嘰嘰喳喳討論著什麼。
“顧師姐居然從外麵帶回來個少年?還是一個沒有修為的人間少年,這完全不像她的性子啊。”
“我也覺得不像她性子。話說這天下雙姝,同樣人間絕色,性子還真是完全不同啊。淩霄派那位上官小姐沒有靈根、病弱嬌憐,被宗主保護得密不透風,常人見都不能見一眼。然而我們顧師姐卻是天資出眾,清冷無雙,一柄碧靈劍行遍天下,當之無愧的驕子。”
“哈哈哈哈要我說,上官晚連根頭發都比不上顧師姐,這天下雙姝的名字怕不是世人礙於淩霄派宗主的麵子才頒給她的。哼,我可不愛嬌滴滴的女子,弱者就是累贅。”
“彆說這了,顧師姐為了那個少年和韋師兄吵起來了。”
林鏡聽他們的議論聽的津津有味呢。
乍聽到最後一句,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馬上飛過去。
看到了九陽劍宗的石梯前,站著劍拔弩張的兩人。
顧師姐,就是顧相思。
她還穿著那件水藍長裙,握著劍,精致如雪的眉眼緊蹙,冷聲問道:“韋寒,今日你是要把我也攔在門外嗎。”
和她對峙的看其打扮估計也是個身份不凡的修士。
韋寒輕蔑地看了眼站在顧相思後麵的楚非歡,複又嗤笑說:“相思,不是我放你進去,是你帶的這個人不能進去。若是我九陽劍宗什麼人狗都進,以後怎麼在修真界立足?”
顧相思蹙眉:“他是來找玄隱尊人的。”
韋寒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叉腰笑起來:“玄隱尊人?就他?哈哈哈哈哈。”
顧相思抿唇:“他有信物?”
韋寒:“哦?什麼信物,拿來給我看看。”
顧相思偏頭,對一直沉默不言的楚非歡說:“把玉給我一下好嗎?”楚非歡還是那副在林鏡麵前的蒼白樣子,青瞳冷淡地看她一眼,隨後把玉拿了出來。
顧相思舒口氣,拿著玉給韋寒。
誰料韋寒接過,看都沒看一眼,馬上直接把它摔在地上,他譏笑:“什麼破玩意也拿來冒充信物?人間的皇子又如何,到修真界也不如我身邊的一條狗。”
那血玉落地的瞬間,林鏡看到楚非歡手握在了一起。
楚非歡長發垂落,低著頭,靜靜看著玉滾到自己的懸崖邊看著他父親唯一的遺物。
“韋寒!”顧相思大怒,然後轉身衝到了懸崖邊,伸出手抓住那塊玉。
眾人嘩然。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清麗絕倫顧師姐大庭廣眾下丟失冷靜。
顧相思拿下玉佩,猛地抽出長劍,眼眸極其冷漠地看著韋寒,聲音極度冰冷:“他是我帶來的人,你羞辱他就是羞辱我!你再多說一句,修怪我劍下不留情。”
韋寒氣得臉色扭曲。奈何碧靈劍寒鋒刺骨,他隻能歪嘴嘲諷:“顧相思,你護得了他一時”
顧相思打斷他,一字一句:“也護得了他一世!”
“嘶!”九陽劍宗眾人。
“嘶!”林鏡。楚非歡,嫁了吧。
顧相思拿著玉佩走向楚非歡,水藍衣裙隨風翻滾,她眉眼帶著歉意,咬唇輕聲說:“對不起,但楚非歡,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進宗門的。”
字字溫柔,字字珍重。
楚非歡還是垂眸,睫毛濃長遮住視線,看著少女潔白掌心的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鏡想隔空喊醒他。
彆裝了,楚非歡,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正義值狂加了。
愣著乾什麼呢,你現在就該接過玉佩,眼睛血紅朝著顧相思重重點頭,結下你們間第一個護一輩子的約定。
“今後日日夜夜都回憶著這一幕。”
林鏡坐在不遠處一節桃枝上,笑著拆桃花,自言自語。
腳下是雲和風,瓔珞長裙隨風獵獵。
從進九陽劍宗這一天開始,仿佛就鋪墊了楚非歡之後的愛恨情仇。
感化陰鬱美少年,要的是什麼呢,是愛,是熱情。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站在他麵前替他遮風擋雨的勇氣。
彆說楚非歡了,林鏡代入一下也覺得自己會心動。
顧相思是個好女孩啊,無論目的是何,初衷都是為他好。如果現在不感動,還是個正常人嗎。
而楚非歡隻是伸出手接過玉佩,輕聲說:“謝謝。”
他太過冷靜,沒有屈辱也沒有絲毫動容。
顧相思愣了愣,還是朝他一笑。
旁邊人見此卻倒吸冷氣,頓時罵罵咧咧。
“這小子什麼態度??”
“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不該跪下來感謝顧師姐?”
林鏡笑容卡住,心裡歎氣:彆罵了彆罵了,這小子就是悶騷,其實心裡感動壞了。
最後顧相思還是帶著楚非歡力排眾議進了九陽劍宗。
眾人一點點散去,林鏡坐在桃樹上,拿著一根已經被扯禿了的枝乾,望著楚非歡消失在雲深處的背影,搖頭輕歎了口氣。
入宗門的最後一步,楚非歡停下了。
顧相思問他:“怎麼了?”
楚非歡抿唇,然後搖搖頭:“沒什麼。”
以楚非歡進九陽宗開始,修行的十年時間似乎就以某種林鏡察覺不到的速度加快了。
事情是一日一日發生,但可能閉眼是春、睜眼就是冬。
同一扇門,進去和出來截然不同的天地。
林鏡偶爾還是會回到上官晚體內的。
上官晚太過虛弱,自小靠著名貴草藥吊命,稍微情緒的波動都會讓她心臟驟痛。宗主不想愛女因為外人動情緒,於是一直都不想她接觸其他人。
是以林鏡一個人在瓔珞殿裡,也沒人懷疑,自得其樂。
每天就是睡醒折折千紙鶴,睡時飄到楚非歡身邊,看他怎麼被人欺辱,又怎麼被人善待。
楚非歡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生會經曆的。遇到的有好人也有壞人談不上特彆倒黴,卻也談不上特彆幸運。
林鏡把修真界四處跑了一遍,最後還是窩在了楚非歡身邊。
原因無他,這小子身邊的人戲多。
每天都能碰到好玩的。
比如一個一看就是新手的玩家,爬到他麵前,握著他的手瘋瘋癲癲:“崽,你一定要做個好人啊!我是你上輩子的爹!你一定要做個好人啊,不然我死不瞑目。”
楚非歡:“”
林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然這個玩家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殺了,結果想都不用想。
甚至有女生把這完成了攻略遊戲,估計是看主人公帥,覺得談戀愛也不虧。在楚非歡在九陽劍宗學堂上學時,時不時送點禮物,然後總是在他被欺辱時為他出頭,儘管楚非歡不需要。
當然,那些一眼能看出是玩家的基本活不長。
林鏡真的太愛這種看戲的上帝視角了。
或許是知道所有苦難都是他人生的劫,而且馬上會有人相救。所以哪怕看楚非歡被人群毆、把頭溺在湖裡、奄奄一息。
林鏡也隻是在旁邊石頭上坐著,平靜凝望,像風一樣冷而遙遠。
他這十年,看了楚非歡的太多事。
怎麼被同門霸淩。
怎麼被暴力、羞辱。
怎麼被汙蔑冤枉。
怎麼被收入門下,又怎麼被玄隱尊人冷落厭惡。
他的師尊並不喜歡他。
所以才有了他在宗門內如此尷尬的地位。
又看他長大。
怎麼不知疲倦的修行。
怎麼日複一日的練劍。
“楚非歡,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書院靠窗的地方,窗外傳來少女清澈悅耳的聲音。
楚非歡不受人待見,旁邊的座位都是空的。
林鏡最喜歡就是坐在他身邊看戲,看世人如何熙熙攘攘到他身邊隻為他的愛恨。
“小子,你的女神來了。”他趴在桌子上說。
楚非歡自然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聲音,聞言抬起頭,歲月讓少年的輪廓更為鋒利,黑發黑衣,青眸冷冽。唯有在看到窗外藍衣少女時,有了些不同。
書院外金光漫漫,鳥雀嘰喳。
林鏡勾唇,點評:“當真是年少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