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挽風挽月(九)(2 / 2)

突然,在他懷中的楚華池突然神經緊繃,張著嘴,發出古怪大叫。

楚非歡終於抬起眼,邊緣血紅,手中的春水劍,卷著破裂的風直直朝薛問情砍去。

“孽畜你要乾什麼?”

“問情師兄!”

山洞裡各種慌亂。

“非歡!不可以!”電光火石間,最後是顧相思淒喊出聲,她像一隻大鳥,豁然張開雙臂,往前一步,瘦弱的身軀就這麼護在了薛問情麵前。

楚非歡的劍停了一秒。

顧相思一襲水藍長裙,目光哀傷,淚流滿麵:“非歡……問情他並不知道這件事,他是無辜的,他罪不至死。”

楚非歡笑了,輕聲說:“他不知道,所以你知道。”

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泣血發出。

楚非歡眼睛血紅,繼續輕輕說:“他罪不至死,可我想要他死啊。”

“非歡!!!”

“楚非歡!”

各種尖銳的叫聲刺得林鏡耳膜生痛,大腦發麻。

林鏡不想看了。他想回瓔珞殿。

可是腳步僵在原地,一步都動不了。

他隻能睜著眼。

看楚非歡如何用劍殺了薛問情。

殺了劍宗長老。

殺儘趕過來的劍宗弟子。

血流成河。

最後,留下一個赤紅雙眼的顧相思。

林鏡沒有跟著他出去,他就坐在係住鐵鏈的石柱上,瓔珞裙裾輕輕搖擺,叮啷作響。他望著楚非歡離去的背影,與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係統說:“你覺著這像一個遊戲嗎。”

係統沒說話。

林鏡笑了:“金牌都需要S級精神力以上的人扮演,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能扮演到最後,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眼眶微紅,又說:“係統,我像是在看一段人生你知道嗎?”

“我覺得”林鏡抬頭。上官晚的眼眸和他在現實裡是一樣的,深棕色,如同琥珀琉璃。

林鏡望著黑雲閃電不絕的天空,輕聲喃喃說:“我覺得,有點心疼。”

太奇怪了。

他覺得好心疼啊。心疼一個npc,心疼一個遊戲裡的人物。

太疼了

疼得他話都說不出來。

林鏡回到瓔珞殿,提筆很久,可麵對著滿殿的千紙鶴,還是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不需要”他對自己說。

楚非歡不需要,他不需要愛,就像他不需要恨一樣。

任何情感到最後都隻是背負。

荒山,大雪。

楚華池快死了。

她神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的時候對著楚非歡又撕又咬,清醒時卻抱著他渾身顫抖一直流淚。她身上沒一處好皮膚,舌頭被割了,隻能發出難聽的聲音。楚國明豔奪目的帝陽長公主,最後死在一個破舊木屋裡。臨死前這混濁不堪的眼眸一點一點清醒。

外麵下著大雪,荒山裡每一粒雪都閃著光,像一盞盞燈。

她恍惚間看到了長公主府內,每夜都會依次亮起在長廊上的華燈,沿著朱紅廊木引向前方,儘頭想必是極樂世界。

她隱約認出了守在床邊的人,張嘴想喊眼前人的名字,可是隻有熱淚從眼眶不斷流下。

她顫抖地伸出手,在他蒼白冰冷的掌心,一筆一劃寫到。

“非歡,非歡”

非歡。

“莫生怨憎。”

“好好活著。”

最後一筆虛虛落下,帝陽長公主眼睛瞪大,嘴角露出了一絲解脫又釋然的笑來。她耳邊響起了梵音,見公主府前長廊一列的燈一一點燃,鐘鳴鼎食、簪纓富貴,丫鬟家仆黑壓壓站成一排,抬著驕子栽她回家。

楚非歡將她埋在了大雪中。

最後一捧雪澆在墳頭。

他沉頓片刻,嗚啊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鮮紅的血濺在潔白雪地上,紅白分明,觸目驚心。

他將春水劍插入雪地,跪下,黑發披散在挺瘦的脊梁,生生被命運壓矮了一截。

風雪嗚嗚吹。感官已經被麻木。懵懵懂懂間,楚非歡又聽到了那老乞丐敲擊泥碗的聲音,咚、咚、咚,來自蒙塵的過往,來自觸不可及的去日。伴隨著那首吊兒郎當的蓮花落,悠悠從他少年時某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傳來。

老乞丐敲著碗說。

“蓮花落,蓮花落”

“看爺娘不是親”

“看兄弟不是親”

“蓮花落,蓮花落”

“看老婆不是親”

“看朋友不是親”

蓮花落,蓮花落。

愛恨顛倒,錯亂一生。

楚非歡沉默很久,吐出一口鮮血後,短促沙啞地低笑出聲來。聲音回響在下雪的荒原,寂寥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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