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割據,戰亂連年。
各地大大小小的將領擁兵自重,彼此混戰。
朝廷無力控製局麵,隻能聽之任之。
昔日光耀千古的盛世早已一去不複返,大唐皇室名存實亡,僅存長安小小一隅容身之地。
老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去年秋天,連州百姓不堪忍受沉重的賦稅和徭役,爆發民亂,響應者無數,很快集聚百萬之眾。義軍一路所向披靡,過長江,取襄陽,次取東都洛陽,眼看就要打到上都長安腳下,震驚朝野。
朝廷急忙以右金吾大將軍盧師道為行營都招討使,各地節度使分彆為北、南麵招討使,大發諸道兵征討。
天下大亂。
但在周刺史治下的江州,卻是一派風平浪靜,百姓安居樂業,渾然不知外麵的腥風血雨。
刺史府。
春日乍暖還寒,最暖和的日中時襦衫外也需要穿半臂禦寒。
庭院中數株桃李已然迎風盛放,微風過處,粉白花朵隨風翩躚,灑落一地錦繡。
幾名梳單螺、穿綠襦紅裙的婢女手捧白瓷葵口高足盤,穿花拂柳,匆匆走過庭院,步入回廊之中。
竹簾高卷,光潔的木地板上設坐榻幾案,鋪氈毯,暖和的日光透過蓊鬱的花枝,漫進廊內。
一名綰雙螺、著綠地織金對襟纏枝寶相花羅襦、櫻桃紅灑線繡半臂的小娘子橫躺在坐榻上,五色穿珠籠裙散開,夾纈披帛拖曳在地。
身後跪著幾名婢女,兩個手執長柄圓扇給她扇風,一個為她揉肩,一個替她捶腿,還有一個手中正剝葡萄,一粒粒喂到小娘子唇邊。
小娘子明眸皓齒,年紀還小,一張小臉猶如粉堆玉砌,頰邊一對梨渦,眼睛烏黑發亮,一手托腮,懶洋洋享受著婢女們的服侍,指指幾案,示意婢女把已經空了的盤盞碗碟撤下去。
婢女們悄悄交換一個眼神,心中駭異。
九娘今早醒來,一直嚷著腹中饑餓,一頓朝食足足吃了一個時辰,還沒吃完!
團扇那麼大的羊肉胡餅,一整盤的冷淘,紅綾餅餒,裹菜肉餡的春餅……
九娘一頓吃了這麼多,婢女們目瞪口呆,生怕她把腸胃給撐壞了,攔著不讓她吃,可九娘卻眼圈微紅,說她還沒吃飽。
婢女們一麵撤走盤盞,一麵叫人去請九娘的乳母馮姑。
聽完婢女們的話,馮姑嚇了一跳,急匆匆趕到回廊外。
“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九寧正往嘴裡塞蘸了酥酪的櫻桃,聽見馮姑問,吧唧一口咽下肥濃甜美的櫻桃,嘴角輕翹,眉眼微彎。
“沒事,我真餓了。”
上一次任務她可是足足餓了七天七夜才抓到機會偷襲主角,餓死鬼投胎,先吃頓飽飯再說。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馮姑掃一眼幾案,眼皮直跳,“小祖宗,吃這麼多不消化,又是酸的又是涼的,當心鬨肚子!”
說著話,冷冷橫一眼左右侍立的婢女。
婢女們噤若寒蟬。
九寧笑笑,放下碗,唉喲了一聲。
馮姑臉色大變,收回威懾婢女們的目光,關切問道:“是不是脹著了?”
九娘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坐榻上,朝她撒嬌,“馮姑,你給我揉揉。”
馮姑心疼不已,三步並作兩步奔進回廊,跪坐在坐榻旁,小心翼翼扶起九寧,輕柔地按揉她的肚子。
她慣會伺候人,力道把握得很好,九寧剛剛大吃一頓,身邊婢女環繞,一堆人殷勤伺候著,舒服得直哼哼。
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馮姑哭笑不得,眼神示意婢女去請醫工。
九娘身子嬌弱,胡吃海塞一頓,腸胃怎麼受得了?
婢女去前院尋醫工,半晌後,耷拉著腦袋回來。
“娘子說醫工今日不得閒,不在府中。”
馮姑冷笑了兩聲。
“醫工不得閒,娘子不會下帖子去隔壁溫家請嗎?”
婢女不敢吱聲。
馮姑怕吵醒九寧,忍著沒發怒,“阿郎在不在府中?”
婢女搖搖頭,“今日禪師在永安寺開俗講,阿郎帶著大郎、三郎、十郎去看戲場了。”
馮姑眉頭緊皺。
九娘的父親周百藥前後一共娶了三位夫人。
第一位夫人為他生下兩個兒子後病逝。
第二位夫人崔氏就是九娘的生母,崔氏隻得一女九寧,五年前崔氏也不幸早逝。
前年,周百藥又續娶了一房繼室吳氏,吳氏在閨中未嫁時就和崔氏有隙,如今成了九娘的嫡母,自然不會給九娘什麼好臉色。
吳氏到底是要臉麵的,再討厭九娘,也不會明著苛待她,不過也隻限於此了。周百藥一心教養兩個嫡子,不怎麼關心府中的小娘子,九娘雖是嫡出,但長這麼大,周百藥從來沒有抱過她。
父親冷落,繼母忽視,九娘又沒有同母的兄弟姐妹,自己磕磕絆絆長大了,卻養得天真爛漫,全無心機。
馮姑雖是後來才進府伺候九娘的,但憐她孤苦,將她視作親女,見她性子柔和純善,生怕她受委屈,因此更容不得彆人輕視她。馮姑喜歡斤斤計較,但凡府中哪個婢女、僮仆輕忽九娘,她就要鬨騰一場。
九娘卻心胸寬廣,不愛生事,年紀漸長,慢慢和愛掐尖要強、挑撥是非的馮姑疏遠。
小娘子不舒服,吳氏身為嫡母,如此漫不經心,要是放在以往,馮姑必定要大鬨一場,最好鬨得闔府皆知,但她想起小娘子懂事以來和自己愈發疏遠了,怕惹她嫌惡,隻得強忍不滿,小聲吩咐婢女:“上個月道長送了幾丸丹藥來,化一丸給娘子服下。”
婢女應喏。
一個時辰後,吃飽喝足又酣睡一場的九寧悠悠醒來,伸了個懶腰。
周家雖然算不上名門望族,隻能說是江州本地豪族,但如今李唐皇室衰微,在江州,周刺史儼然就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她身為其弟周都督的嫡孫女,身份貴重,奴仆如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當真是舒服愜意。
在九寧僅存的記憶裡,她還從來沒有過過這麼舒心的日子。
正感慨著,一名圓臉細眼的小婢女提著裙子一路跑進院子,站在廊前,上氣不接下氣道:“了不得,那個昆奴生的郎君找回來了!”
馮姑和幾個年紀大的婢女愣了片刻,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