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足足疼了一整夜。
刺史府在城中最繁華的東城,而周嘉行被趕走後不知所蹤,可能去了其他坊,夜裡城中宵禁,沒有刺史的手令,沒人能踏出坊門一步,違者會被巡邏的甲士當成犯人關押。
族長周刺史為官清正,積威頗深,家裡僮仆找到衙署,得知他正忙著和幕僚議事,沒敢進去打擾。
說到底,沒人在意九寧,所以僮仆不敢為她得罪周刺史。
隻能等明天坊門開啟後再去找周嘉行。
馮姑幾人哭得淚水漣漣。
九寧歎口氣,乾脆不叫疼了,蜷縮成一團,閉上眼睛。
吃藥不會好,或許隻能等找到周嘉行,係統才會解除懲罰。
吳氏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裡不舒服,見她似乎睡著,覺得應該沒什麼大毛病,囑咐婢女小心守著,便回房去了。
九寧疼得一動不想動。
婢女守在榻前,絞乾帕子,不停為她擦拭額前冷汗。
她緊緊攥著錦被,手指幾乎痙攣,心裡一遍遍默數好吃的果子,等待痛苦減緩。
直到淩晨時分,才勉強睡著。
……
“九娘……阿兄沒用,阿兄救不了你……”
九寧聽到自己的哭聲,絕望而淒涼。
她仿佛置身在一團混沌中,辨不清方向。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城牆上回蕩著讓人心驚膽戰的狗吠,羽箭劃破雨幕,擦著他們的皮肉飛過。
喊殺聲從四麵八方湧過來,追兵越來越近了。
她披頭散發,渾身濕透,雨水和血水順著寬大的裙裾流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遠處炮聲轟隆,軍隊正在攻城,地動山搖,廝殺聲震天。
她光著腳,抱著一個身負重傷的男人爬上城牆,淚如雨下。
前方是潰兵,後麵也是追兵。
他們無路可逃。
九寧筋疲力儘,實在跑不動了。
她靠在插滿斷箭的牆垛上,推開男人。
“阿兄,你彆管我,這是我的命……他們快追來了,你快走……”
男人沒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淒然一笑。
“阿兄不走……這一次,阿兄陪著你……”
一聲驚雷。
亂刀砍下,鮮血如注,濺了九寧一臉。
雨水是冰冷的,阿兄的血卻是滾燙的。
她呆若木雞,倚著牆垛,眼睜睜看著兄長被砍死在亂刀下。
亂兵們嘶吼著,朝她伸出手。
她嘴角輕翹,雨水順著姣好的麵容淌下,輕輕張開雙臂。
猶如一顆從雲端滾落的晶瑩水珠,跌入無儘的暗沉雨幕中。
……
九寧睜開眼睛。
天已經大亮,幔帳高卷,光線透過六取折疊屏風篩進寢房,眼前一片刺目的亮。
她拂下軟煙羅帳子,皺眉回想剛才的夢,那是屬於小九娘的記憶。
開封城破,小九娘死的那一晚,有人來救她了?
那個人是誰?
夢中看不清對方的相貌,她喚對方阿兄,難道是大郎,還是三郎?
她記得關於小九娘的事情,知道主角的結局,但其他的事隻知道個大概,大郎和三郎隻是小配角,書中著墨不多。
救小九娘的不可能是大郎周嘉言,這個嫡長兄素來厭惡她,看到她時總是橫眉冷豎。
那隻可能是三郎周嘉暄了,三哥脾性溫和,對她不錯。
又或者這隻是個夢,沒有人救小九娘,隻是她心底僅存的一絲幻想。
九寧閉了閉眼睛,疼了一夜,渾身酸痛。
又睡了半刻鐘,吱嘎一聲,外邊的門被推開。
婢女們的驚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遙遙傳來,有人不顧阻攔,直接推開槅門,大步走進寢房。
九寧掀開羅帳一角往外看,對上一雙飽含關切的眼睛。
來人正是她的三哥,周家三郎周嘉暄。
“怎麼病了?”
周嘉暄還穿著一身出門禮佛的玄色寬袖袍服,腰束彩絛,腳著烏皮履,眉眼間略帶疲色,顯見著剛從永安寺回來就趕過來探望她了,踱到床榻邊,抬手放在她額頭上。
九寧聞到濃鬱的甜香味,是從他寬大的袖擺裡散發出來的,他和寺中僧人相熟,常去供香。
“我都好了。”
九寧坐起身,揉揉手臂。
周嘉暄鬆口氣,收回手,笑著點點她鼻尖。
“給你買了蒸餳糕,才剛聽馮姑說你肚子吃壞了,沒敢拿進來,讓她們收著,要是真好了,可以讓你吃兩塊。”
大概是腦海中小九娘記憶的緣故,九寧很習慣他的親昵,下意識就接了一句:“阿兄,我真好了,讓她們拿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