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都督是個大男人,他能不在乎臉皮,能隨心所欲,能視禮教規矩如無物。
九寧不行。
周都督原本覺得有自己這個祖父撐腰,孫女隻需要嬌養就夠了,她用不著擔驚受怕,隻管安安生生待在後宅,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現在看來,嬌養怕是會束縛九娘的天性。
兒子周百藥古板迂腐,周都督就讓他待在江州跟著周刺史管農事,不許他碰軍權。周百藥實在不是這方麵的人才,硬讓他打腫臉充胖子,不是疼他,反而會害了他的性命。
長孫周嘉言和周百藥有點像,性子執拗。
三郎周嘉軒看似溫和,實則很有想法,輕易不會妥協,是個好的,可惜又太正直了。
對這兩個孫子,周都督一直密切關注,他遲早會老去,得為自己挑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
在繼承家業這方麵,周都督始終很清醒,如果兒子、孫子都不能勝任都督一職,他就把位子傳給部下。
不是他太冷酷,而是隻有這麼做才能保住兒子、孫子的命。
沒本事還占據高位,放在太平盛世沒什麼,在亂世,遲早會招致殺身之禍。
周都督計劃得很好,唯獨沒料到孫女這裡會出狀況。
雖然有些驚訝,但周都督很快想通了。
他曆儘艱辛,辛辛苦苦爬到大都督的位子,為的不就是讓家人可以過上好日子嗎?
觀音奴循規蹈矩也好,心機深沉也好,隻要她自己過得稱心如意,他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他自己不是好人,哪來的底氣要求孫女一定得和五娘、八娘那樣做個安分守己的嬌小姐?
既然觀音奴不一般,那就用不一般的法子來教養她。
免得她自己橫衝直撞,走了歪路,落得一個遍體鱗傷。
周都督坐在看棚裡,眼看著觀音奴一溜小跑衝下石階,笑了笑,示意親兵帶她去正院。
跑得那麼快,也不怕摔著了。
不管這次考驗的結果是什麼,周都督心裡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親事定下來也不要緊,人人都知道他周麟是個不講信義的小人,喬家隻不過是利益上的同盟,彼此利益一致的時候,他們兩家親如兄弟,一旦哪一方失勢,另一家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什麼“互為臂膀、永不背叛”這種話,親父子可能都做不到,誰信?
他周麟就是不要臉,就是要反悔,誰敢硬逼著觀音奴嫁人?
所以周都督靜觀其變。
他問緊跟在觀音奴身後走下高台的心腹:“親事成了嗎?”
心腹臉色古怪,輕咳兩聲,小聲說了月台上的事。
“都督,小的也看不出九娘到底是成心的……還是真覺得那個蘇晏長得好看。”
時下世人更偏愛像三郎周嘉暄、喬南韶那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蘇晏身份低微,身上又有胡人血統,還真沒人正眼看過他,更不會覺得他相貌出眾。
誰也不知道九寧是怎麼想的。
聽完心腹的稟報,周都督朗聲大笑。
觀音奴果然更像他!
笑過之後,周都督皺了皺眉。
“去查查那個蘇晏,他不是尋常商人,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有這樣的本事,必有來曆。”
今天蘇晏的表現太好了,如果他隻是想襯托喬南韶,完全可以做得更隱蔽,用不著這麼賣力。
一場比賽,周都督從他身上看到很多東西。
反應靈敏,直覺敏銳,沉著冷靜,不驕不躁,指揮從容不迫,竟有點大將之風。
若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蘇晏來江州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在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前,周都督不會放他離開。
先下手為強,這麼好的苗子,絕不能落到喬老頭手裡。
若不能為己所用……
那就殺了。
心腹抱拳應是。
周都督懶得和喬家的人打照麵,徑自回自己的正院。
跨過門檻的時候,裡院傳來說笑聲。
平時不苟言笑、總沉著一張臉的親兵們圍在荷池旁,墊著腳、伸長胳膊努力去摘池邊開得正好的荷花,摘不到的,直接把佩刀解下來,用佩刀去夠。
有幾個甚至脫了鞋子,褲腳挽得高高的,淌水下池,隻為摘到更好看的荷花。
九寧站在池邊指揮,蘆筍般的手指對著池子點來點去,“就那朵,那朵好看,啊,那朵也好!”
漢子們摘了花,送到她跟前。
她甜甜地道聲謝,黑亮的眼睛笑成兩彎月牙。
“我這一池子花開得好好的,快被你禍害光了。”
周都督笑著走進去。
親兵們臉色一僵,手腳不知該往哪裡放,狼狽地低下頭,作鳥獸散。
都督發脾氣可不是鬨著玩的,他曾經一怒之下一掌把一個玩忽職守的校尉給拍死了!
親兵們冷汗淋漓,轉眼就跑了個精光。
周都督冷笑一聲,一個個跑得倒挺快的!
九寧捧著花走到周都督跟前,道:“阿翁,是我讓他們幫我摘花的,您彆生氣,我院子裡的薔薇、茶花開得可好了,隨阿翁挑!”
“用你的茶花賠我的荷花?”
周都督失笑,接過蓮花,牽起九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