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的周嘉行嘴角輕翹,有點想笑。
行走市井, 見多了仗勢欺人的世家紈絝子弟, 也曾當眾被貴人譏笑欺淩, 不過一個嬌俏秀美的小娘子拿鞭子指著他, 還是頭一次。
她雙眉微蹙, 杏眼圓瞪, 努力想做出凶悍表情, 但小臉俏麗, 眼眸一清到底、明亮有神,就如初春時節剛透出一點嫣紅的櫻桃,水靈靈的,嬌豔欲滴,隻會讓人覺得嬌憨可人,而不會生出畏懼之心。
當然,確實有點嚇人就是了, 畢竟她剛剛架勢十足,親手抽了溫小郎幾鞭子。
雖然那幾鞭子在周嘉行這種習武之人看來軟綿綿的, 因為她小臉緊繃的緣故,居然硬是被她抽出幾分淩厲狠辣的氣勢。
迫於小娘子凶惡的眼神, 周嘉行“順從”地催馬快走幾步,行到她麵前。
看他還算聽話, 九寧滿意地點點頭, “跟我回去。”
她輕叱一聲, 白馬轉了個方向, 慢慢走出球場。
護衛們緊跟其後。
周嘉行默默跟在最後麵,出球場的時候,頭也不回,手中鞠杖往身後一拋。
鞠杖準確無誤地掉進那個預備頂替他的高壯護衛懷裡。
場上的少年郎們相顧無言,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周嘉言目送九寧幾人的身影消失在看棚底下,臉色陰沉。
僮仆上前,小聲問:“郎君,您看,今天還比嗎?”
“比!為什麼不比?”周嘉言撥轉馬頭,“再找一個令官來!”
僮仆來不及閃躲,差點被他的坐騎踩到,驚出一身冷汗,等黑馬走遠了,悄悄鬆口氣,一溜煙跑出球場。
比賽繼續。
九寧聽到院牆後麵遙遙傳來鑼響聲,沒有在意,出了打球場,翻身下馬。
早有護衛搬來凳子放好,等著扶她。
九寧讚賞地瞥一眼那個護衛,搭著他的胳膊跳下馬。
“你叫什麼名字?”
護衛驕傲地挺起胸膛,“牛生!”
九寧低頭係好鞭子,道:“以後你跟著我,就叫阿四吧。”
護衛喜出望外,聲音都在發顫:“是!”
所有人張大嘴巴,看向那名護衛,眼神能把他捅成篩子。
阿四下巴抬得更高。
阿大、阿二、阿三都是九寧從周都督給的人裡挑出來的,個個忠心耿耿,而且特彆有眼力見。
他們身懷武藝,既可以當護衛,也能在需要的時候充當一下打手。
總之,物美價廉,便宜好用。
九寧認為,不管做反派還是當好人,排場不能丟。
排場怎麼來?當然是靠小弟襯托呀!
雖然小弟們總在最後關頭莫名其妙被主角感化,拋棄九寧這個反派,她還是喜歡有小弟簇擁的日子,反正不指望他們派上大用場,能幫著跑跑腿就行。
真遇到事情還是得靠她自己。
又收了一個小弟,九寧心情不錯。如果手心不疼的話,她的心情會更好。
她走到周嘉行麵前,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拉他走進長廊。
以後再也不和這個冷淡二哥廢話了,他不是隱瞞身份嗎?那她就把他當成下人支使來支使去。以後可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周嘉行一聲不吭地進了抱廈。
九寧示意他坐在堂前簟席上,環顧一圈,讓阿四挪了張繡墩過來,袍角一掀,往繡墩上一坐,剛好和跪坐的周嘉行平視。
他眸色比常人淺,目光清淡,裡頭像蓄了一池碧水。
如果被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溫柔注視,感覺一定很好,可惜周嘉行和溫柔不搭邊。
“左手抬起來。”九寧道。
周嘉行微微一怔,下意識握拳。
九寧蹙眉,拉住他胳膊,“彆躲了,我都知道了,你剛才幫我擋了一下,手心劃了條口子。”
護衛送來清水、傷藥和乾淨的紗布,給周嘉行清洗傷口。
布條早就被血糊住了,拆開來,露出一道猙獰的新傷。
周嘉行眉頭都沒皺一下,神色平靜。
老實說,九寧並不關心周嘉行,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想做什麼,是怎麼看自己的,她全都不在意。
在他看來自己肯定就像個莫名其妙的二傻子,而且是病得不輕的那種。
隨他恥笑吧,她不在乎。
不過這一次周嘉行畢竟是為了她才受傷的,就算她手心感覺不到一樣的疼,也會幫他治傷。
傷口很快清洗好,護衛拿起藥膏擦拭。
他動作有點粗魯,周嘉行沒說什麼。
九寧卻知道他被弄疼了,因為她手疼。
她接過瓷盒,“我來吧。”
以前的記憶模糊不清,她隻記得自己好像經常受傷,一個人處理傷口是常有的事,所以很熟練。
她手掌肉嘟嘟的,手指卻纖長,挖起一小塊藥膏塗在他掌心,一下一下輕輕抹勻。
就像照顧自己的手。
周嘉行垂眸,視線自然而然落在她雪白的小臉上,鼻尖雪膩,雙唇輕抿,眼睫微微卷翹,偶爾撲閃一下,像翩躚的蝶翅。
“剛才謝謝你幫我擋那一下。”
九寧低頭,幫他一層一層係好紗布,語氣平淡隨意,漫不經心。
周嘉行卻聽得出來,隻有這一次,她才是真心感謝他。
以前的所有好都來得古怪,唯有這一次……
“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這一句問得突然,卻是他早就想問的。
九寧心裡猛地跳一下。
差點忘了,周嘉行不是尋常少年,他看著好像粗枝大葉,其實心思敏銳。
“我什麼都不缺,不要蘇家哥哥的東西。”
九寧抬起頭,笑出一對梨渦,笑著說。
周嘉行嘴角輕翹,挪開視線,望向門外幾株枝乾橫斜的老鬆。
“那九娘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我隻是個低賤的胡奴。”
盛世時朝中宮廷盛行胡風,但那並不表示胡人地位高。
九寧哈了一聲,係好紗布,“蘇家哥哥不是已經當上校尉了嗎?校尉很厲害的。”
為什麼對他好?當然是被係統逼迫的呀。
他疼她也疼,能不對他好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