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字不易, 謝謝支持! 民間溺女太普遍了,周都督屢禁不止, 最後不得不在這裡立起一塊石碑告誡老百姓。
沒有戒溺男文,因為一般人家隻會丟棄女嬰, 不會丟棄健康的男嬰。
周都督蹲下、身,和九寧平視。
“觀音奴,你可要想好了, 外麵的日子太艱難了。”
他給她兩個選擇, 躲在內宅, 還是直麵外麵的風吹雨打?
九寧望著周都督那雙蒼老的、讓人看不透的眼睛,心裡百味雜陳。
這位祖父, 粗俗蠻橫的背後, 竟有這樣細膩的慈心。
他是真的在為她考慮,為她做長遠打算。
這不僅僅是長輩對後輩的寵溺。
他不是把她當成逗趣取樂的阿貓阿狗,而是真心實意關心她、替她操心。
而她隻是把他當成一個目標,利用他的疼愛而已。
曆經幾世,每次都是匆匆降臨一個世界, 又匆匆離開, 之前待得最長的一個小世界也才一年半。
九寧獨來獨往,短暫停留,也曾試圖找幾個小弟當同盟去坑害主角, 結果小弟們不管多忠心, 最後關頭總會莫名其妙被主角感化, 反過來坑她, 她乾脆不找幫手了。
這次是她第一次以一個孩子的身份去執行任務。
從沒有人像周都督或者和三哥周嘉暄這樣真心關愛疼惜她……
一次都沒有。
隻是個任務而已。
九寧閉了閉眼睛,輕笑:“阿翁,我是您的孫女,我的出身和尋常女子不一樣,我再怎麼落魄,也不會挨餓受凍的呀!”
什麼三從四德,什麼女子本分,世人奉行的那套規矩,九寧不屑一顧。
隨時可能死在主角手上的人,哪有閒心講究那些瑣碎。
崔氏之女的身份給九寧帶來不少麻煩,同時也給了她高貴的出身,她起點高,有那麼多錢帛,還有周都督這麼一個護短的祖父,至少可以跋扈三年,有什麼可愁的?
周都督笑了笑,迎著夏日的風,慢慢直起身。
“好,觀音奴,你記住了,從今天起,大郎、三郎他們學什麼,你也要學。”
他要親自教養孫女,不管她以後學成什麼樣,有他在一日,沒有人能委屈觀音奴。
九寧眼前一亮。
什麼都學,自然就得和周家所有郎君打交道,等周嘉行出現,接近他應該很容易吧?
“謝謝阿翁。”
她眉開眼笑,張開雙臂抱住周都督。
雖然這個月以來她確實是在有意討好周都督,但心裡一直保持清醒,還是頭一回做出這樣自然而然的親昵動作。
抱到周都督結實的腰,她忽然想起這個男人一方霸主的身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發燙的臉貼著周都督的袍衫使勁蹭了幾下。
周都督笑了笑,彎腰抱起九寧,送到馬背上,捏捏她鼻尖。
“觀音奴,你是阿翁的孫女,想要什麼,用不著自己藏在心裡,大大方方告訴阿翁,阿翁不會讓你受委屈。”
九寧一時哽住,鼻尖有些酸,目光落在蒼茫的原野上。
河岸綠草如茵,山林草木葳蕤。
亂世之中的太平祥和,隻是曇花一現,天下終將大亂,各路藩鎮混戰,中原四分五裂,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周都督活著的時候,小九娘確實過得無憂無慮。他不受兒子、孫女待見,卻默默為兒子孫兒撐起一片天,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還在叮囑部下好生善待自己的家人,不求周家東山再起,更不必為他報仇,隻要一生衣食無憂就夠了。
他死後,形勢急轉直下,江州岌岌可危,小九娘被父兄送去討好鄂州太守,受儘淩、辱。
周都督為什麼會死得那麼突然?那個出賣他、害他中埋伏的人是誰?
九寧知道,要想保住周都督的性命,她必須提前把那個藏在周家的細作找出來。
她懷疑那個引誘周都督踏進埋伏圈的人是男主周嘉行。
周嘉行的生母已經過世了,他憎恨崔氏和小九娘,也恨周家其他人。
幾年之後,周嘉行親手射殺父兄周百藥和大郎周嘉言,周刺史那一房安然無恙,周都督這一支,隻有周嘉暄因為不在江州恰好躲過一劫。
然而周嘉暄幾年後也為救小九娘而死,小九娘心如死灰,隨後跳下城牆,這一支真的絕脈了。
除了周嘉行,九寧想不到還有誰會暗害周都督。
周刺史依靠周都督才能在江州實行仁政,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謀害自己的堂弟。
也是在周都督死後,周嘉行才能在危急時刻脫穎而出,順利接管周家軍。
獲益的是周嘉行,他的嫌疑最大。
九寧要怎麼做,才能化解周嘉行對周家這一房的仇恨?
她隻有三年的時間。
“阿翁,我想要一匹最好最快最漂亮的馬!”
九寧坐在馬背上,笑嘻嘻道。
“好!”
周都督豪爽地一揮手,跨鞍上馬,揚鞭甩了個漂亮的鞭花,駿馬馱著祖孫倆,向著燦爛的紅日疾奔。
回到家中,周都督一刻也不耽擱,立刻讓隨從領著九寧去馬廄挑一匹她看得上的馬。
除了他的坐騎飛雲,其他馬隨九寧挑。
周都督馬廄裡的馬每一匹都是大有來頭的名馬,隨從站在廄房前,自豪地對九寧講述每一匹馬的來曆。
九寧聽完,嘴角輕輕抽了兩下。
烏雲和閃電,膘肥體健,據說都是西域寶馬,血統純正,是周都督離開河東軍的時候順手牽羊偷出來的。
狻猊和金羽,色澤油亮,是周都督親自帶兵偷襲江西觀察使,從對方軍中搶來的。
追風,膘肥肉厚,野性未馴,是周都督設下埋伏,逼途經江州的商隊主動進獻的。
總之,周都督的馬都是他空手套白狼、不擇手段搶到手或者騙到手的。
連他的愛駒飛雲也來路不明。
為了維護周都督的形象,隨從含糊其辭,堅稱飛雲是周都督偶然在戰場上撿到的戰利品。
飛雲可是一匹日行千裡、也行八百裡的神駒,這樣的寶馬,宮中太仆寺也難得一見,豈是說撿到就能撿到的?
肯定是周都督下黑手奪來的。
九寧沒有多問,假裝被隨從說服了。
隨從偷偷抹把汗,一臉心有餘悸,剛才一不小心說漏嘴,把都督當年的事全捅出來了,不會嚇著娘子吧?
還好娘子年紀小,好像沒怎麼聽懂。
江州的富家子弟,尤其是軍中的將官們對周都督搶來的神駒垂涎已久,使出渾身解數,死乞白賴、撒潑打滾想要求一匹,周都督舍不得給,一律拒絕。
今天周都督破天荒大方一回,要送一匹好馬給孫女,而且是隨便她挑。
隨從看出九寧在周都督心中的分量,言語恭敬,巴結討好,嘴巴像抹了蜜一樣甜。
九寧還不會騎馬,那些暴烈健美的神駒不適合她。
在周都督的馬廄裡轉了一圈後,她選中一匹名叫玉塵的小白馬。
這匹馬身段輕盈苗條,體態婀娜,皮毛油光水滑,非常漂亮。
如果再裝飾上華麗的寶鈿金裝鞍,肯定更漂亮,騎著它出行,保證能閃瞎路人的眼睛!
九寧給白馬換了個名字:“它一身白,就叫雪球好了。”
從玉塵到雪球……不止改了個名字,連氣質也不一樣了。
隨從沒敢多說什麼,睜眼說瞎話,誇“雪球”這個名字出塵脫俗,再沒有名字比雪球更匹配白馬。
不到半個時辰,周都督送孫女九寧一匹寶馬的事傳遍整個周家。
“驕奢淫逸!”
九寧那天在高台上的舉動讓周百藥耿耿於懷,要不是周都督攔著,周百藥早就罰女兒閉門思過了。
他這頭氣還沒順過來呢,聽下人說父親竟然隨手將價值千金的寶馬送給不會騎馬的九寧,猶如兜頭一盆旺油澆下來,呼啦呼啦,胸中怒火燒得更熾。
“九娘呢?讓她出來見我!”
周百藥氣衝衝趕到女兒的院子裡,身為人父,他要讓女兒明白閨閣女子的規矩,這一次誰攔著都不管用!
下人們麵麵相覷。
周百藥一甩袖,怒道:“怎麼,要我這個父親進去請她出來嗎?”
下人們躬身,小聲答道:“郎君,九娘已經搬去都督那邊了。”
周百藥愕然。
下人繼續道:“都督說以後要親自教養九娘,教她讀書,這裡離正院太遠,每天來回不甚便宜,都督讓人收拾出東邊的蓬萊閣,以後九娘就住那兒。”
蓬萊閣……那是母親生前給孫女留的院子,那時候郎中都說他的原配肚中懷的是小娘子,母親很高興,說她就喜歡乖巧的小娘子,歡歡喜喜預備下院子,要把大孫女抱到自己跟前養。
周百藥臉色忽青忽白,變了又變,怒火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狼狽和尷尬。
他怔忪許久,轉頭走了。
下人們對望一眼,莫名其妙。
郎君怎麼忽然不生氣了?
“長兄,阿翁有事交代我去做,勞你去阿耶跟前說一聲。”
周嘉言臉色更臭,“父親傳喚,你敢不去?”
九寧不為所動。
周嘉言怒氣更盛,厲聲斥責她:“百善孝為先,你也是讀書認字的人,竟然忤逆父親?”
九寧挺起小胸脯,笑嘻嘻道:“父親公務繁忙,不能去阿翁膝下承奉,我身為父親的女兒,替父親在阿翁麵前儘孝,為父親分憂,不也是孝順父親麼?父親是大孝子,肯定會諒解我的難處。”
周嘉言一噎。
周都督和兒子周百藥勢如水火,見麵就吵架。周都督嫌棄周百藥迂腐,周百藥嫌棄周都督粗俗。
為避免父子倆拔刀相向,周家沒有晨昏定省的規矩,不到萬不得已,周百藥不會去父親的正院找罪受,反而每天去堂伯父周刺史那裡問安,一天幾次,比周刺史的親兒子、親孫子還孝順。
從孝道上來說,周百藥的做法顯然是不對的。
但周都督從來不計較這個,周百藥認為自己這是堅持本心不和父親同流合汙,很理直氣壯,所以也就沒人說什麼。
沒人議論不代表周百藥真的能問心無愧。
所以九寧這一句“替父親儘孝”說出口,周嘉言啞口無言。
有祖父給九寧撐腰,硬把她帶走,父親就成了不孝子……
“你等著,待會兒父親親自來請你,我看你還能說什麼!”
周嘉言拂袖而去。
九寧對著長兄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周百藥要是敢來的話,早就來了,又何必打發他來?
她猜的不錯,這晚周百藥果然沒來找她的茬。
九寧黑甜一覺,翌日早上天還沒亮,便被侍婢們哄起來梳妝打扮。
鏡台前點了幾枝兒臂粗的蠟燭,燒得滋滋響。
馮姑給九寧挽了個高髻,絮絮叨叨告訴她,昨晚周百藥在房中摔碎了好幾隻茶盞,都是上好的刑窯刻花瓷呢!
九寧抿嘴輕笑。
周都督知道她觸怒周百藥,昨天派人去周百藥那裡傳話,不許周百藥為難她,周百藥一定氣瘋了。
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周都督出馬,周百藥就拿她沒轍。
九寧惦記著周都督說要帶她出去玩的事,今天沒穿錦襦羅裙,讓馮姑找了件石榴紅孔雀錦翻領窄袖胡服來穿上,腰佩蹀躞七事,腳踏軟香皮靴,一副小郎君的打扮。
頭上沒有戴簪釵絹花,隻插一把鎏金卷草迦陵頻伽紋銀梳背做裝飾,梳背精致大氣,金絲細如須發,周圍鑲嵌一圈小金珠,燭光映照之下,熠熠奪目。
馮姑看著小娘子嬌花一般的細嫩臉龐,心裡暗暗得意,隻憑這一把發梳,九娘就能讓其他世家小娘子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