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雌雄(1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15164 字 7個月前

回到永安寺, 親隨告訴九寧,雪庭為周刺史占卜的結果是中。

不是凶, 也不是吉,最後還是看周刺史自己怎麼權衡利弊。

九寧叫來覺嵐, 道:“我有事和舅舅說。”

這一次她帶上幾個護衛。

覺嵐看她神色有異,沒有阻攔阿大幾人, 請他們一起入僧院。

雪庭剛從前邊廣場回來, 小沙彌幫他脫下外麵穿的華麗法衣, 換上玄色僧服。

長廊裡擺了兩副坐茵, 小風爐一下一下吐出搖曳的火苗, 茶盤裡各色糕餅茶食。

九寧讓阿大他們在廊前等著,走上石階, 目光掃過茶盤,發現其中好幾樣茶食是她平時最愛吃的。

雪庭示意她落座,撒了把茶末在滾沸的晶瑩茶湯中,鶴首柄銀匙在茶鍑裡緩緩攪動。

他眼眸低垂,靜靜望著冒出細小泡沫的茶湯。本就眉眼溫潤,水氣蒸騰氤氳中, 俊秀的麵孔愈顯柔和。

像一條隱於幽穀裡的溪澗,遠離紅塵。

偏偏是這樣不惹塵埃的一個人,最後毅然決然為江州百姓下山刺殺汴州軍將。

九寧心中唏噓,跪坐於坐茵上, “舅舅, 剛才我在梅林看花, 遇到幾個行蹤古怪的人。”

雪庭眉尖輕蹙。

怕他被剛才那個崔郎君連累,九寧直接問:“舅舅,您認識那位崔郎君?他是什麼人?”

雪庭放下銀匙,“他是我在長安認識的故人,你怎麼遇上他的?”

九寧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再三強調那個崔姓少年眼中冰冷麻木的殺意。

最後道:“舅舅,這事我還沒和其他人說起。”

慧梵禪師在長安長大,心向朝廷,但他又膽小怕事,無力為朝廷奔走,隻想趕緊帶著徒弟和經書藏到深山野林裡去躲起來,等到世道太平了再出山,不想真的卷入朝堂紛爭之中。

不過他上次為盧公說動周都督,還是被利用了。

等周都督安全回到江州,慧梵禪師親自上門賠罪,說明自己知道長安那邊的情勢瞬息萬變,但都督智勇雙全,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了,肯定能全身而退,他沒料到雍王會一把火燒死那麼多人。

之前周都督答應上京時已經做好隨時可能遇險的準備,慧梵禪師並沒有刻意隱瞞。

而且周刺史需要慧梵禪師在士林中的聲望和在民間的威望來經營民意,並沒有怪罪他,依舊視他為座上賓。

周都督、周刺史和江州官員真的就不提防慧梵禪師嗎?

並不,他們隻是考慮過後覺得留著慧梵禪師的好處更大罷了。

如果哪天他們發現慧梵禪師的某些行為危害江州,會毫不猶豫地除掉他。

所以九寧想先當麵問清楚雪庭知道多少,再決定怎麼告訴周都督和其他人。

雪庭低頭舀茶。

九寧雙手平舉,接過那一看便知是外來物的琉璃茶碗,中原的琉璃究竟不如西域商人手中的琉璃。

雪庭身邊所用之物都是珍品。

“他是我的朋友,暫時在我這裡避避風頭,不久後就會離開江州。”

雪庭明白九寧的話外之音,頓了一下,道,“他剛才不會真的傷你,多半是想嚇你。這裡是我的禪院,沒有人能在這裡傷害你。”

九寧相信他說的話。

“上次我被朱鵠抓走的事,舅舅你已經知道了?”

雪庭抬起眼簾。

九寧微笑:“張四娘回到家中以後給我寫信,全都告訴我了。”

張四娘被胡商帶走,不知所蹤。周嘉行給張家去信,告知他們。張家急忙派人尋找張四娘的下落,但胡商行蹤不定,找了很久都沒頭緒。

也是湊巧,那些胡商正好是虔誠的教徒,路過江州時特意去寺裡上香供佛。張四娘想起九寧告訴她雪庭是她親戚,喜極而泣,找到僧人求助,僧人不敢打擾雪庭,找小沙彌求證。

小沙彌把這事告訴雪庭。

雪庭當然沒有一個叫蘇九的外甥女,但剛好排行對了,而且關係到九寧的安危,他立即讓人救下張四娘,打聽清楚她在哪裡被賣,然後派武僧前去尋找九寧。

張四娘感激涕零,回到鄂州後想給九寧寫信,不過她不知道九寧的真實身份,又怕貿然打聽她會給她添麻煩,隻得罷了。

九寧不久前派人去鄂州打探那邊的情勢,隨從順便去了一趟張家,拿到張四娘的信。

要不是看了張四娘的信,九寧還真不知道原來救了張四娘的人是雪庭,而且他還想救她。

雪庭沒有否認,“你是有福之人,所以能化險為夷。”

九寧失笑:有福之人?

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雪庭該不會為了安慰她特意撒謊吧?

她低頭飲茶,雪庭煎茶的手藝果然出類拔萃,入口便覺齒頰盈滿芳香。

“舅舅,那個崔郎君……是不是我阿娘的親戚?”

雪庭怔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他說了什麼?”

九寧道:“他沒說什麼,是我自己猜的。他姓崔,又是長安人。我阿娘也姓崔。”

而且他們都和雪庭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雪庭搖搖頭,“崔是大姓,他其實並不姓崔,隻因他母親姓崔,才假托崔家後人之名。”

九寧垂首,看著空了一半的琉璃茶盞。

“舅舅,你是不是見過我阿娘?”

親舅舅尚且做不到像雪庭這樣關照她,他在長安時肯定見過崔氏。

雪庭沒說話,隔了半晌,微微頷首。

九寧輕聲問:“我阿娘是不是很美?”

雪庭眼神放空,似乎在回憶往事。

“你母親很美。”

九寧莞爾,神色有些得意:“所以我更像我阿娘。”

雪庭看她幾眼,沒點頭,也沒搖頭。

目光越過歡快吐著火舌的小風爐,望向廊外。

山穀裡漸漸浮起一團團浮雲水氣,山巒秀麗,在晴空下慢慢舒展開流暢柔和的線條,人在長廊裡端坐,俯視遠處的山川河流,心境也不由變得開闊起來。

“九娘,”出了一會兒神後,雪庭慢慢道,“崔郎其實姓李,是王族公子,以後再見到他,你不必理會他,離他越遠越好。”

姓李?!

李元宗也姓李,他的李姓是當年太宗皇帝賜的國姓。

姓李的王族公子就不一樣了,必然是皇室子弟。

九寧呆了片刻。

“他那人多疑,既然遇上你,這會兒可能已經離開了。”雪庭道,“你不必為難,可以如實告訴都督。”

周都督忌憚李昭,不過他不會下手殺李昭,最睿智的做法是把李昭趕到其他人的地盤,借刀殺人。

九寧得到想要的結果,很快告辭出去。

雪庭起身,目送她在護衛的保護下走遠。

門扉輕輕扣上。

六曲折疊屏風後響起腳步聲,一臉病容的李昭緩步走出來,單手握拳,抵唇咳嗽幾聲。

雪庭沒有回頭,舀了碗茶放到一邊。

李昭自嘲一笑,掀袍坐下,端起溫茶喝兩口,“多謝。”

雪庭道:“江州非久留之地,我已經告訴縣主你的真實身份。”

“我聽到了。”

李昭神情自若。

雪庭便不說話,看著他吃茶。

“我聽說過永壽縣主,都說她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天真無邪,我剛才見她言語天真,也以為她隻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李昭有些喘,停下休息了一會兒,接著道,“聽完你和她的對話,我知道自己大意了。”

她看出他的殺意,並沒有立刻把事情鬨得沸沸揚揚,而是先假裝若無其事,等和雪庭確認過他的身份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你剛才沒聽出來她一直在套你的話?”李昭輕咳幾聲,倚在憑幾上,衣襟因為咳嗽全部散開了,露出裡頭的雪白絹衣,“她故意提起她的生母,告訴你她知道你想救她……這些都隻是為了軟化你,讓你愧疚,主動說出我是誰。”

雪庭神色微動。

他笑了笑,似歎非歎,淡淡道:“既然大王知道她並非無邪孩童,以後還望大王謹慎,莫要生出利用她的心思,以免引火燒身。”

李昭低頭,手指輕輕摩挲琉璃茶盞圓潤的邊緣。

“你多心了。”

雪庭雙手合十,說:“大王,我是縣主的舅父,日後她隻要有煩難,我必會竭儘全力為她解憂,不論欺辱她的人是誰。”

“也包括我?”

李昭幾乎整個人靠著憑幾,手搭在膝上,問。

雪庭點點頭:“不論是誰。”

“我明白了。”

李昭說,忽然俯身劇烈咳嗽起來,臉色漸漸有些發青。

雪庭忙站起身,赤足踏上李昭的坐茵,從他的寬袖中摸出一隻瓷瓶,倒出一枚丸藥。

李昭朝他做了個三的手勢。

雪庭歎息一聲,倒了三枚丸藥喂進他口中。

李昭一口咽下丸藥,氣息漸平,慢慢平複下來。

“大王。”待李昭麵色和緩,雪庭遞杯茶給他,“您何苦為難自己。”

李昭苦笑。

“雪庭,你也是在長安長大的,你知道長安曾有怎樣輝煌的曆史,巍峨的宮牆,熙熙攘攘的坊市,遠道而來的胡商……說不儘的太平盛世,富貴繁華,我的祖輩曾經率領唐軍橫掃天下,建立起威服四方的強大帝國,朝政清明,欣欣向榮,百夷歸順,四鄰臣服……對你來說,那些隻是傳說,然而對我來說,這些是家族賦予我的榮耀,也是我的責任。”

他眼看著帝國衰落,民不聊生,大明宮的皇帝,早就失去對朝政的控製,成為宦官掌中的玩物。

曾有翰林學士上表直諫,表明帝國現狀:國破民苦。

國已破,民皆苦。

人人都知道朝廷已是日薄西山,沒有人能力挽狂瀾。

隻看何方英雄人物能從亂世之中趁勢而起,結束各地割據,收複失地,震懾群雄,開創一個嶄新的盛世,成為另一個傳奇的開始。

李昭自己也明白這一點,蚍蜉撼樹談何易,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徒勞。

可身為李家子孫,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命不久矣,能活一天是一天,這一生注定將隨著腐朽沒落的王朝一同滅亡。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拚儘全力。

李昭閉一閉眼睛,仿佛能夠預見自己的終點在何處,明知前方是萬丈懸崖,再往前的結果隻會是屍骨無存,他依然不會回頭。

他將一往無前,直到粉身碎骨。

“國破家亡,而我又是將死之人,雪庭,我沒有什麼可失去了。”

雪庭長歎一聲,念了聲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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