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明珠(1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13205 字 7個月前

江州。

巷口傳來嘚嘚的馬蹄聲,一匹快馬踏過濕漉漉的青石板, 在門前停下來。

馬上的青年撒開韁繩, 不等來接的仆役說什麼, 徑直衝進大門。

“三郎!”

看守蓬萊閣的護衛看到他, 連忙迎上前。

周嘉暄一言不發,臉色陰沉, 快步走過長廊。

院子裡灑掃的仆從停下手裡的活計, 朝他行禮, 眼神躲閃, 不敢和他對視。

周嘉暄沒有為難這些下人, 穿過一層層院子,進了內院。

內院非常大,亭台屋宇一應俱全,房簷前垂掛鎏金護花鈴,樓閣相望, 曲徑通幽。院中百花盛放,風景宜人,廊下設了秋千架, 藤蔓密密麻麻爬滿架子, 罩下大片濃蔭。牆角小池子引了活水,一池碧波蕩漾。

一切如常, 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唯獨少了九寧。

周嘉暄推開房門, 屋裡空落落的, 那些她平時喜歡擺弄的擺設玩器全都不見蹤影, 隻剩下一些光禿禿的花幾、高桌零零落落擺放在角落。

他甚至在窗前看到一副新結的蜘蛛網。

下人在一旁解釋:“縣主去了鄂州,她的婢女們全都各自放回家去,由她們自己婚嫁……”

周嘉暄走進空蕩蕩的書房,俯身,手指拂過書案。

書案上落了厚厚一層灰。

下人眼皮抽了兩下,小心翼翼道:“縣主昔日的婢女都出去了,所以這裡一時來不及打掃,等使君吩咐下來,會另外撥人過來照料這些屋子的。”

周嘉暄閉一閉眼睛。

人都不在了,要屋子有什麼用?

他霍然一個轉身,厲聲問:“使君呢?”

下人駭然,頭一回看平易近人、待人溫和的三郎臉上露出這種怒目切齒的神情,心下惴惴:“三郎……使君今天不在……”

周嘉暄聲音罕見的低沉,問:“使君去哪兒了?”

下人直冒冷汗。

這時,屋外傳來周百藥的聲音:“你找你伯祖父做什麼?”

下人如聽佛音,鬆口氣,朝周百藥行禮,躬身退出去。

周百藥看著周嘉暄,眉頭緊皺:“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你平時不是最注重規矩禮儀的嗎?”

周嘉暄抬起眼簾:“阿耶,觀音奴呢?”

周百藥哼一聲,“她去鄂州了。”

周嘉暄袖中的雙手慢慢握拳,“阿翁沒發話,誰送她走的!”

周百藥愣了一下,一股邪火直往上竄,怒罵:“你和誰說話呢?我是你父親!你這是在質問我?就為了一個私生的野種?!”

周嘉暄深吸一口氣。

“觀音奴不是什麼野種!”

聽到這句,周百藥愈加憤怒,“她不是我的血脈,不是野種是什麼?你以前當她是妹妹,護著她,我不管你,現在你還護著她?她不是你妹妹,是周家的恥辱!”

周嘉暄許久沒說話。

周百藥不想多提九寧,光是想想他心裡就慪得慌。他這輩子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成就,江州百姓提起他,不是羨慕他有個好老子,就是羨慕他曾經娶了個高門貴女。他以前也為崔氏下嫁給自己而沾沾自喜,雖然崔氏待他冷淡,但恪守規矩,絕沒有給他難堪,夫妻倆舉案齊眉,其實相處得不錯……直到他發現自己樣樣不如崔氏,配不上崔氏,這才開始改變對崔氏的態度,而崔氏根本不在乎他,他熱情也好,冷漠也罷,崔氏似乎都不在乎。

這個高貴的、看不起自己的妻子,竟然隱藏了這樣的秘密,這讓周百藥怎麼接受得了!

“阿耶,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都是您的兒女,您為什麼偏疼我和阿兄,卻不肯疼惜一下觀音奴……”

周嘉暄直視自己的父親,眼神鋒利。

周百藥被他看得惱羞成怒:“你們是男兒,她隻是個小娘子,怎麼能一起相提並論?何況她還不是周家的……”

他說不下去了。

周嘉暄苦笑:“您知道自己配不上崔氏,所以想從觀音奴身上找回那種掌控感,您心裡肯定這麼想:崔氏再厲害,她的女兒還不是得聽您的話!所以觀音奴越不受您控製,您自然就越不喜歡她……不像阿兄和我,母親身份尋常,反倒讓您覺得安心……”

周百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幾下:“一派胡言!你竟然敢這麼胡亂猜測你父親?”

“我早該明白的。”周嘉暄退後兩步,捂住自己的臉,“二哥是怎麼出生的,觀音奴這些年是怎麼被您忽視的……我都知道,可我卻不願深想。”

他早該明白,他的父親不是什麼好人。

對為人子的他來說,父親應該寬厚、慈愛,用不著多麼正直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平凡,但一定是個負責任的父親。

小時候,父親在他心裡就是這樣的,父親會關心他的學問,操心他的吃穿,教他做人的道理。

慢慢長大,他發現父親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

他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偷偷為周百藥開脫:人無完人,阿耶隻是有些改不掉的壞毛病罷了,隻要他時常在一旁勸誡,阿耶會改的。

要他承認自己的父親是個低劣小人……真的太難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的父親,一無是處,心胸狹窄,讓人作嘔。

周嘉暄忽然低笑了幾聲,抬起臉,含笑的眼眸中滿蓄淚水。

周百藥一臉愕然。

兒子……兒子竟然哭了?

“當年的事不怪崔氏……就算九寧不是您親生的,也怪不到她頭上。”周嘉暄轉身,背對著自己的父親,一字字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可她仍舊是我的妹妹。”

說完,他從周百藥身邊走過去。

擦肩而過時,他語調冷淡地道:“阿耶,以後我的事就不勞你插手了。”

這一刻,他徹底疏遠自己的父親。

周百藥渾身僵硬,臉色灰敗。

周刺史不在府中,周嘉暄遍尋一圈,沒找到知情人,叫來自己的僮仆,細問他們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

僮仆答:“九娘走的時候,我們一點風聲都沒聽見,蓬萊閣忽然就空了……直到昨天府裡人才曉得九娘被送去鄂州了……”

周嘉暄負手站在自己的書室裡,目光落到書案上攤開的一遝雪白宣紙上,想起走的前幾天和她一起伏案寫字的情景,心中隱隱作痛。

她那天笑得多得意啊,漂亮神氣,再沒有比她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周嘉暄捂住胸口,悶哼了幾聲。

就像有把刀在五臟六腑裡麵不停地剜下一塊塊血肉。

古人說的心如刀絞,大概就是如此了。

僮仆順著周嘉暄的視線看向書案,也想起那天兄妹讀書寫字的場景,低頭擦眼淚。

周嘉暄喃喃道:“阿翁和我都不在,她的婢女也被支開了,她隻有一個人,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哭?害不害怕?她會不會怨我沒留下來……”

僮仆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道:“三郎,這不怪您啊!使君說九娘是自願去鄂州的,她還給都督寫了信……”

“自願?”

周嘉暄一笑,笑容冰冷。

“她那麼愛出風頭,要真是自願的,一定敲鑼打鼓鬨得滿城皆知,讓江州百姓都知道那十幾座城池是她換來的,還會趁機找使君討要一堆好處,怎麼會走得這麼悄無聲息……”

她是被逼走的,周嘉暄不用看那封信就可以確定。

他的觀音奴,被逼走了。

僮仆哭著勸:“三郎,這不怪您,您就算在家也沒法讓使君收回成命啊……”

周嘉暄合上眼。

是啊,他就算在家,又能做什麼?

他這麼不中用,觀音奴能指望他嗎?

周嘉暄自嘲一笑,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當此亂世,禮儀仁德敗壞,唯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恢複舊日河山。

為人處世也該如此。

先生罵得對,一味退避根本換不來對方的理解,反而隻會讓對方更囂張。

以戰方能止戰,以暴……才能製暴。

周嘉暄睜開眼睛,眼底似浮動著兩簇冷冽而陰沉的火光,不複平時的溫和。

下人進來通稟,周嘉言聽說周嘉暄回家,正往這邊趕來。

“三郎,見不見大郎?”

“見。”

周嘉暄回首望著書案,輕聲說。

嗓音有些冷。

……

九寧不知道自己離開江州後周家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也沒時間去推測——她病得更重了。

在周家的時候她一直發熱,因為忙著和外麵的人手聯係,沒把身上的不適放到心裡去,加上那晚心情開闊,好像好轉了一點,乾脆就給忘了。

連跑了兩日馬,第三天終於離開江州地界。

眼看天色暗沉下來,周嘉行要九寧下馬休息。

她燒得暈暈乎乎,以為自己還在江州,“阿兄,你來接我了?”

說完,一頭往下栽倒。

周嘉行正為她叫錯人而皺起眉,看她掉下來,立刻伸長雙臂攬住她,抱她下馬。

他眉峰緊皺,被她身上的溫度給驚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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