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張眸,死死地看著王豔:“這於你何乾,你萬死什麼?”
“老奴侍奉娘娘二十栽……”王豔魂不附體,期期艾艾地道:“一直陪在娘娘左右讀經書,仁壽宮中,網羅了天下的道德經經注,從未聽說過此版,這……這是歪曲經義,是離經叛道之說,奴婢竟是念出來,汙了娘娘的耳,使娘娘損了道心,奴婢有萬死之罪,娘娘恕罪。”
根本……就沒有此版的道經經注?
朱厚照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難怪方繼藩抄經的時候,到了經注這兒,嫌原先那本經注不好,敢情……這經注……是他自己寫的啊。
其實朱厚照哪裡想到,這一本經注乃出自大明最出眾的道家學派危大有的手筆,危大有是洪武和文皇帝時期的道人,方繼藩既認為危大有既然是那個時代的人,那麼這部《道德真經集義》自然早就傳世了,不但傳世,而且已受天下的推崇,否則,這一版的經注怎麼會流傳後世呢?
可方繼藩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時代的書,和後世是不一樣的。
後世之人,但凡是寫了一部書,便可以走出版,畢竟出版費不了幾個錢,油墨和紙張的成本並不高。即便不能出版,那也會放在網上,自然會有人對其進行傳播。
那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的時代,而方繼藩偏偏……
他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啊,他隻認為此書既是在明初時作成,那麼理應在明初時開始流傳!
哪裡知道,這部《道德真經集義》,雖是早早作成,卻根本沒有流傳於世,直到明末,因為天下大亂,湧現出了大量的盜墓賊,最終才開始流傳出來的。
這就好像《齊論語》一樣,人們隻記得一般版本的論語,而齊論語早在戰國時就已編修成書,可因為沒有流傳,結果到了後世,反而失傳了,直到海昏侯墓進行發掘,人們才從海昏侯墓中尋到了《齊論語》的蹤跡。
太皇太後對道經極為重視。而在這個時代,道經絕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注解的,否則,在人眼裡,就是離經叛道了。
尤其是對於太皇太後此等推崇道學之人,更是如此。
仁壽宮裡,收藏了各家《道德經》的經注有上百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是曆代帝王以及道家真人嘔心瀝血之作。
而這些經注,太皇太後可謂是耳熟能詳,王豔跟著太皇太後二十年,也是耳濡目染,隻一看這篇《道德真經集義》,便曉得此經根本就不存在,一個不存在的道經,太子殿下怎麼抄來的?
何況……這沒來由的道經,居然敢私自對道德經此等道家經典作注,這是何等的狂妄,簡直……就是膽大包天啊。
至少他知道,太皇太後是勢必要震怒。
果然……太皇太後麵上露出了極為不悅之色!
在她看來,這是極嚴重的事,嚴重到什麼地步呢,不隻是有人離經叛道,膽大妄為。更可怕的是,太子居然抄來了這麼個東西,這麼說來,豈不是有人誤導了太子嗎?這太子被這離經叛道之言所蒙蔽,自己這個作曾祖母的人,怎麼不不擔心呢?
“照兒,這是哪裡抄來的?”太皇太後繃著臉,厲聲喝問。
朱厚照也是ri了狗了,抄本書,也能抄出個事來?
見一向慈愛的曾祖母突都突然翻了臉,他頓時猶豫了,老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兒臣,兒臣不知道啊……隨手抄來的……”
顯然,他隻想蒙混過關。
可惜,對於太皇太後而言,這件事實在是太嚴重了,這就如崇信四書五經的讀書人,得知太子居然對四書五經作另類的解讀一般,這是何等令人憂慮的事啊,甚至,這樣的事,可以將其列為誤信奸佞了。
王豔則一臉猶豫,他自然清楚此事的後果,關係重大啊,自己分明看到,這手抄本,雖是刻意臨摹了太子殿下的字跡,可明顯,卻不是太子殿下抄錄的,若是沒有節外生枝,他當然不敢將此事告知太皇太後,畢竟,他可不敢得罪太子殿下的。
可是現在呢……現在卻是不同了啊,太皇太後震怒,勢必要徹查此事的,隻要一查,便知道這並非是太子的筆跡,自己竟還為太子殿下藏著捂著,這……不是找死嗎?
於是王豔忙道:“奴婢……奴婢覺得……覺得這所抄的經,並非是太子殿下的筆跡。”
此言一出,朱厚照的臉瞬間的垮了下來了。
要糟。
不過這種突發狀況,他似乎很有經驗了,倒沒有一下子變得手忙腳亂起來,而是立即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太皇太後。
可太皇太後在這深宮裡經曆了那麼多,又豈是那麼容易忽悠的?
她即便心裡頭將這曾孫當做寶貝,自然可以對朱厚照讓人幫著抄寫經書有所體諒,可她無法體諒的卻是,這經書,竟是離經叛道,鬼知道這裡頭是什麼妖言?
她厲聲喝問道:“是誰胡亂抄寫的?”
“這……”朱厚照倒沒有遲疑,幽幽地道:“是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