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他們繼續殺馬,馬已越來越少了。
四萬鐵騎,九萬匹戰馬,現在隻剩下一半。
再殺下去,隻怕連自己的坐騎都沒有了。
更可怕的是,草料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沒有了草料,在這荒涼的雪原之中,戰馬就再沒有了力氣,沒有了馬,他們就是一群兩條腿的羊羔。
軍中已經開始動搖,因為為了節省糧食,他們吃光了田鼠,刮乾淨了附近林木的樹皮,連帶著牛骨,也都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戰死者的皮衣,竟也剝下來,放入鍋裡煮一煮,勉強……還能嘗到一點鮮味。
他們不願意繼續殺馬了,馬是他們的好夥伴,隨來的,還有許多的獵犬,這些獵犬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們想留幾隻做個念想,不能再吃了啊,再吃下去,來年連犬都沒有了。
似乎唯一慶幸的,就是城上和城下的雙方,至少還在相互消耗!
每日……都有韃靼人死去,死去了之後,至少他們的馬是可以毫無壓力的斬殺的,死了人,就少了一張嘴,也算是因禍得福。
許多人已經沒有了力氣,晃悠悠的栽倒了,倒在積雪裡,便不願再爬起來。
他們想喝酒。
可惜沒有酒了。
他們想狠狠的找個女人抽撻一番,至少可以發泄心中的鬱悶,可是……這裡沒有女人。
唯一有的,就是眼前這座城池,城池裡有糧食,有酒,當然,也少不得女人,可惜……
小王子騎在馬上,遠遠的眺望著錦州,他沉默著,一直在沉默,今日竟出了太陽,那陽光自雲間的縫隙裡綻放出屢屢光芒,落在他滿是殺意的眼睛裡。
他緩緩的,拿起了攜在馬背上皮囊裡盛放的蒸餅,慢慢的放進口裡,小心的咀嚼著,每吃一口,他才意識到,這從前難以下咽的蒸餅,而今是多麼的寶貴,裡頭的油水,潤潤的,在口舌之間回蕩著,那一股油香,居然沁人心脾,就像……酒一樣。
他一口口細嚼慢咽著,一麵死死的盯著錦州城。
一旁的侍衛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蒸餅,馬肉很不好吃,皮衣熬的湯也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這蒸餅雖沒有散發出香味,可現在,它卻很高級,屬於小王子級彆才能享用的山珍海味。
等這蒸餅吃了個乾淨,小王子打了個嗝,他最後一眼瞥了那錦州的輪廓。
隻是那一抹凶光,仿佛定格在刹那,可隨後,凶光閃去,小王子打馬調轉了馬頭,麵對著身後的侍衛道:“撤退!”
侍衛們一個個臉色慘然。
撤退……
丟下了幾千具屍首,耗費了數萬匹馬,吃掉了這麼多皮衣,在這入冬在即的時候,撤退……
大雪將至,這定是一場連綿數月而絕不停歇的狂風暴雪,到了那時,所有的草都將枯黃死去,大雪會將它們埋在數尺厚的雪下,湖泊會凝結成堅冰。
到了那時,沒有足夠的存糧,畜生和人,都將死去。
在草原上,找不到獵物的餓狼,無論它有多麼鋒利的爪牙,都是無法避免死亡的命運。
此時,小王子抬頭,再次厲聲大吼:“撤退!”
快馬在無數的蒙古包間隙中來回奔跑,撤退的命令下達了。
無數的韃靼人,不知該是解脫,還是悲憤。
卻不得不乖乖的開始收拾行囊。
其實……他們也沒有多少行囊可以收拾。
他們一個個騎上了馬,座下的馬有些疲憊,顯然……它們和主人一樣,都有些餓得頭重腳輕。
篝火被雪蓋住,留下的屍首,似乎也無心去掩埋了,好在他們身上的皮衣和但凡任何能吃能用的東西,早就被搜刮了個乾淨。
於是乎,韃靼人如長蛇一般,蜿蜒向西,開始遷徙。
剩餘的幾條獵犬,似乎終於不必蜷在蒙古包裡等待著被屠宰的命運,它們仿佛通了人性一般,歡樂的在馬隊之中穿梭,發出愉快的犬吠。
…………
“歐陽修撰……歐陽修撰……”
幾乎是同時,何岩和李善二人,如搶功一般,瘋狂的衝到了歐陽誌的行轅。
歐陽誌懵逼地看著他們,見他們興衝衝的樣子,良久才道:“何事?”
這神色一慣的淡然自若,就是沉得住氣啊。
李善感慨道:“歐陽修撰,賊軍,退了……退了……天可憐見,咱們錦州十萬軍民……保住了……”
說著,他激動得眼睛通紅,哽咽了,後頭的話,帶著幾分含糊不清地道:“上天保佑啊,歐陽修撰……咱們……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何岩亦是激動得滿麵通紅:“是啊,我們活下來了,歐陽修撰,韃靼人都撤走了,就在小半時辰之前,卑下親自登樓看了個真切,錦州……保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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