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徐經早已被人丟下船去喂魚了。
終於,徐經也病倒了。
他覺得渾身無力,頭熱發燙,身上卻是冷得厲害,在船艙裡,裹著厚厚的棉被,依舊覺得冷得難受,他卻隻能咬著牙,不敢將自己的病情告訴任何人!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一旦眾人知曉他也生病了,那船隊上下的所有信心,就極可能統統煙消雲散。
帶著堅持,白日勉強鎮定的在船上問候了所有人,包括了對方的父母和妻兒,即便是頭暈得厲害,徐經依舊親昵的告訴他們,再過不久,找到了新的陸地,你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屆時帶著無數的財富以及朝廷的官職回家去享福吧,這是來自於一個男人的保證,每一個都將背著簍子,簍子裡不是柴米油鹽,不是糧食,而是金銀。
可到了夜裡,他便又裹著棉被,唯一支撐著的,就是那渾濁且燒熱了的淡水。
他披著棉被,在這幾乎直起腰便頂著頭的船艙裡,坐在案牘前,費勁地提著筆,深吸口氣,寫道:“弘治十四年二月二十六,船隊離錫蘭港已有十七日,風平浪靜,前日所遇的孤島,沒有淡水,甚為遺憾,幸籟船上淡水勉強還能堅持七日,王細作認為在三日內,一定能尋到一處可供補給的島嶼……”
他認真地寫著,突然,手一顫……
在這迷迷糊糊之中,他又打了個寒顫,他仿佛看到,在他的不遠處,恩師就站在那裡,恩師看到了他,朝他張開了臂膀,那唇邊浮出的笑容是何等的慈和,宛如聖人,而後在那朦朧中緩緩向他漫步而來,隨後輕輕的撫著他的頭,朝著他微笑。
頃刻之間,徐經對著虛空,如瘋魔一般的露出了笑容,隨即,他又哽咽了,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來,他口裡發出呃啊呃啊的古怪音節,或許是因為激動,或許是因為哽咽難言。
恩師的身影,最終漸漸的消失了,那一抹對他的微笑,卻是深深的印入了徐經的腦海裡。
徐經吸著鼻涕,他早已不是那個風度翩翩,一塵不染的公子哥了,他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擦鼻子,也不顧袖口的汙穢,卻再次提起了筆,臉上那哭的模樣如一個孩子,卻又不敢發出聲音,於是宛如嬰兒嗚咽一般。
他努力的拿著筆,雖是在高熱之下,依舊顫顫的寫下了歪歪斜斜的字:“吾或不久病死於此,吾死,船中勢必內訌,人間渣滓號便再無法返回故土,或葬身魚腹,或永世與故土相絕。不見恩師一百五十九日,吾……甚為想念,恩師曾有教授,做人最緊要的是開心,吾……吾……”
他本想說,自己一定會開心下去,可那好不容易忍下的淚水再次決堤而出,又是一片的淚流滿麵。
海上的寂寞,是令人無法想象的,從煎熬到麻木,再從麻木至更加的煎熬,無窮無儘的絕望,又在偶爾間見到那麼一絲絲的希望,這希望宛如一道光,卻總是稍閃即逝!
每一個返航的念頭,航行的越久,便對徐經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無數次想要脫口而出,我們回去吧,我們其實已經完成了我們的使命,我有妻兒,有父母,有授業恩師,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們,想知道他們此刻過的好不好,想知道……他們是否也有病痛。
可是……最終,他咬牙挺住了,因為他腦海裡,總會想起那一句囑咐——一路向西,向西多探索一分,才可以開辟出新的路徑,才可使大明少走哪怕一丁點的彎路。
他支撐不住了,丟下了筆,虛弱無力地裹著被子,仰躺著榻上,渾身還是冷得瑟瑟發抖,他依靠在艙板上,開始咳嗽,氣若遊絲的看著艙中那一小盞的油燈,而後露出一抹苦笑,或許……自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
次日。
曙光初露,旭光從最天邊的海平線上緩緩冒出來,而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依舊向西。
徐經的船艙裡,照例還是傳來了他爽朗的聲音:“我親愛且忠實的畢生摯友王細作在哪裡?”
過了半響,王細作笑容滿麵的出現。
兩個已數月不曾洗漱過的人,各自咧嘴笑起來,牙裡滿是牙垢和黑黃,可他們親昵的抱在了一起,用佛朗機人的禮節,相互親wen,感受著對方的溫度。
“新的一天啊。”王細作感慨道。
“是啊!”徐經臉色發青,甚顯虛弱,此時卻遙遙的看著西方,他一字一句的道:“新的一天!”,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