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賦被其兄長分家,且並未帶走甄家半點兒錢財的事並非秘密,畢竟他當年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讓“入京投靠榮國府”一事顯得沒那麼奇怪。
而之前甄賦差點兒被榮國府算計婚事,去找甄家其他人幫忙的時候被直接趕出來,以至於不得不求助林如海,從而得到入宮請皇帝幫忙的建議,並因此與忠順王爺建立起了還不錯的關係之事,林蔻也有所耳聞。
再加上甄賦偶爾流露出的,對以前在甄家生活時的厭惡與痛恨,林蔻完全可以想象他當初在甄家到底受了多少磋磨。
兩方關係都這樣了,說句老死不相往來絕不為過。
林蔻實在無法想象,甄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理由,不怕被他們趕出去?
甄賦回想片刻,表情變得森寒無比:“我這段時間頻繁出現在各中重要場合,血滴子的身份已經藏不住了,皇上估計對我另有安排。甄家雖然敗落,但有宮裡的老太妃與北靜郡王妃撐臉麵,一些宮裡的消息還是不難得知的。”
林蔻愣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甄家想要與你重修舊好?”
“不止,”甄賦嗤笑,“約摸還有希望我去找忠順王爺,甚至是皇上,為甄家求情吧。畢竟,他們也照顧了‘義忠親王的女兒’那麼多年呢。”
即便太上皇對義忠親王的怒氣稍解,即便皇上不介意養著義忠親王的女兒,但對當年事情剛發生還迫不及待地替義忠親王養女兒,並為了讓義忠親王的女兒過得更好而造成了一連串事故的甄家賈家等人,即便皇上願意放過,太上皇都不可能同意。
賈家還有家可抄,男丁也還可以流放。
甄家不但早已經被抄了家,男丁也被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僅剩的幾個可都是甄家的寶貝蛋子,容不得一點兒錯漏。
林蔻抓住甄賦的手:“你若不想見,坐回馬車,我把他們打發了就是。”
甄賦愣了下,失笑:“不至於,我對他們早已經沒了感情。”
沒了感情,自然不會受傷,也不會覺得為難。
甄賦牽著林蔻的手直接走到了門前,並出言叫住了門房:“你先進去,這裡有我來處理。”
門房頓了頓,解釋:“這兩位說是老爺的兄姐,小的不確定,這才……”
甄賦空著的那隻手揮了揮:“無事,我不怪你。”
門房這才轉身進了大門。
甄賦本想讓林蔻也進去,林蔻卻道:“你這段時間一直幫著處理我的事,你自己遇到事了卻不讓我幫忙,以後我再遇上麻煩,則敢找你?”
甄賦嚇了一跳,這才沒有堅持。
他看向兩位兄姐:“之前我上門,兩位信誓旦旦地說已經與我分家,我的人和事都與甄家無關,我還想著以後就當自己是個沒有親人的孤兒,怎麼,你們竟有找了過來?那我是該稱呼你們甄公子甄姑娘,還是該稱你們甄老爺甄夫人?”
對麵一男一女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
甄賦還火上澆油:“若是我沒記錯,甄公子此時不在大牢,怎還有機會出現在我家門前?總不可能是逃獄了吧?”
甄貴又慌又怒:“你在胡沁些什麼?我又不曾犯罪,怎會被關在大牢?”
甄賦一頓,眼神微眯。
他原以為甄賦會出現在自家門口,是老太妃或北靜郡王妃兩人中的一個下的令,甄賦畢竟是甄家如今最年長的男丁,他們會想保住他也是尋常。
但看甄貴表現,好似不是這麼回事?
甄賦一下就來了興趣:“甄家膽大包天,竟敢匿藏義忠親王之女,這麼多年不但知情不報還隱瞞對方身份,難道不是罪?這可是謀逆大罪!”
“甄家幾位老爺如今不在,你作為甄家頂梁柱,作為此事的知情者,不想著在甄家被抄時坦白從寬、戴罪立功,仍舊冥頑不靈試圖隱瞞此事,直至朝廷將你們抓住,並嚴刑拷打之後才將真相說出,難道不是罪?”
說到這兒,甄賦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突然想起來,你當時好像並不在甄家,而是回了金陵?”他笑了笑,“這才是你沒被關在大牢的真相吧?因為其他人還不知道你已經回了京城?”
林蔻補刀:“作為大央老百姓,我們每個人都有檢舉身邊犯罪行為的義務,這位甄公子既然都已經送上門來了,我們還是儘快找官府報案,讓人將這兩人抓起來吧?不然皇上以為我們是甄家同夥,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甄貴被嚇了個半死,扭頭就衝著甄姑娘遷怒:“我當時就說了不能來找甄賦,你非要來,現在好了吧,我要被抓起來了,你高興了?”
說完轉頭看向林蔻二人,腆著臉開口:“誤會,都是誤會!大家好歹都姓甄,我們不打擾你,你也不要向官府檢舉我好不好?”
不等二人回答,甄貴拉著妹妹的手就想跑。
甄姑娘一把甩開他的手:“哥哥你彆被他們嚇到了,他們就是嚇唬你!”
甄賦拉下臉:“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整天什麼都不做,就隻會嚇唬人?奉勸你們趕緊滾,若不然,我就讓你們立刻知道,我到底會不會嚇唬人!”
甄貴話都不敢說了,拉著甄姑娘就跑。
等人走後,甄賦才沉默著牽著林蔻的手進了自家大門。
回了屋子,林蔻突然問到:“那甄姑娘是怎麼回事?按照她的年紀,怎麼也該成婚了吧?怎麼還與甄家人混在一起?”
甄賦一愣,笑道:“她呀,性格本就不好,嫁人後仗著甄家權勢將夫家的人差不多都得罪了,甄家一出事,可不就直接被休回了家?她與甄貴一母同胞,關係極好,出了事兒回娘家,甄貴也不計前嫌地收留了她。”
他們感情這般好,愈發襯托得甄賦在甄家多餘了。
林蔻歎氣,心疼地抱了抱他。
甄賦愣了下,勾了勾唇,反手回抱住了林蔻。
兩人抱了一會兒,林蔻才鬆開手,甄賦雖有些不舍,卻又不好意思,也隻能在林蔻鬆開後跟著放開。
林蔻冷不丁開口:“你之前說甄姑娘整天嚇唬人是怎麼回事?”
這本是一條根本不會有人在意的消息,但林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臟猛地跳了一下,讓她不得不在意這句話。
甄賦沒防備,下意識答道:“我小時候讀書,仲夏總是突然出現我身邊,我……”
甄賦愣住,麵帶慌張地轉頭看向林蔻。
林蔻麵色不怎麼好看:“她出現在你身邊做什麼?突然出聲嚇唬你?你之前說不能上考場不能看書的毛病,是不是就是她害的?”
人在突然收到驚嚇的時候,會產生應激反應,有些人會突然大腦一片空白,心慌氣短,嚴重一些的甚至會手腳打顫,很久才能緩過來。
可即便再嚴重,受到一次驚嚇也很容易緩過來。
除非有心臟病。
但若是在特定情境下,持續不斷地被驚嚇,人的身體為了保護自己,就可能對該特定環境產生回避、逃離、不願身處其中的情況。
而為了達成該目的,人的大腦極可能會剛進入該環境的時候就讓身體做出受到驚嚇的反應。
若她的猜測成真,甄賦以前在甄家的生活隻怕比她想象的還要更艱難。
甄賦原本還猶豫著是否要告訴林蔻,見她都已經猜到了,便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你不用擔心,我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
林蔻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原本以為你隻是生理上的毛病,你自己也已經找到了另一條坦途,所以從未想過勸你讀書科舉,但你這毛病如果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害得如此,我就不得不管了。”
之前以為甄賦的毛病是天生的,想著這麼多年他可能早就習慣了,而且也從未表露出對不能科舉的遺憾及其他讀書人的羨慕,林蔻便沒想著多管此事。
畢竟在當時的林蔻看來,科舉出仕對甄賦而言未必多重要。
而且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但甄賦若是被算計,不管他如今對科舉出仕是否還有期望,她都覺得有必要治好他這個毛病,同時讓那位甄姑娘收到教訓。
她可不是被人打了,還能和凶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
林蔻冷笑:“難道你就不想打回去嗎?”
甄賦眼神閃了閃:“其實,我已經報複回去了。”
“嗯?”林蔻看向甄賦。
甄賦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擔心地看著她:“你不會覺得我對自己的姐姐出手不好吧?或者覺得我對女人出手,是一件很沒品的事……
林蔻挑眉:“你在說些什麼鬼?她把你的未來都斷了,你隻要不傷她性命,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沒被那位甄姑娘害得不能考試的甄賦是什麼樣的呢?
八歲童生,十歲秀才,讀書天賦優越,是金陵遠近聞名的神童,也是所有人眼中必然可以考中進士的天才。
為了籠絡這個天才,不滿十歲的甄賦直接訂了親。
林蔻不知這位未婚妻是誰,但能與當年權勢通天的甄家定親的姑娘,想必家世和本人都絕對優秀,絕不比甄賦差多少。
如果不出意外,甄賦必然可以考中舉人、進士,進而出仕為官。
不止如此,他還能擁有嬌妻美眷,事業家庭雙豐收。
但這一切,都因為一個小女孩兒毀了。
而她害人的原因,無非是為了甄貴在甄家的地位,不願讓甄賦出頭壓了甄貴;或者就是因為那位甄姑娘天生對後媽的孩子看不順眼,不願他好過。
惡毒到了極點。
甄賦見她真不介意,這才歎道:“我以牙還牙,對她做了一些事,讓她對身邊的丫鬟婆子疑神疑鬼,險些被人當成了神經病送進廟裡。”
他本來是不願對自己的血緣親人動手的,但對方實在太過分,在害了人後不但沒有絲毫悔改之心,反倒因為甄賦失去了唯一的倚仗而對他大肆嘲笑和欺負,她甚至挑唆了甄賦身邊的下人背叛欺辱他。
甄賦本也不是泥人性子,不然也做不了血滴子。
所以沒多久,他就策劃著讓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並做出每一個人都想要她命的假象,讓她再也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報複成功後一直覺得快意,如今說出來,卻擔心林蔻的看法。
萬一,林蔻覺得他太狠,就此害怕了他……
“乾得好!”林蔻笑著鼓掌,“孔子都說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你做的,不過是回敬她當年的算計而已。”